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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有时光 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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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初中二年级那年,邻家那空了许久的二层小院,被从艺术学院毕业的大学生阿磊、阿淼租了去。他们将院子修葺一新,成了艺术工作室。

阿磊租的是楼下,满院子堆满了陶陶罐罐;阿淼租楼上,满屋子满廊道都是他的花花草草,每个转角,每个角落,都是风景。

暑假到了,我一有空便往他们院里跑。做雕塑的阿磊干的是苦活,他在院中干活,光着膀子,浑身大汗地用陶土打胚。为他的埋头苦干助兴的,是屋内震耳欲聋的摇滚乐。音乐声实在响,可那音响效果却也实在糟得可以。那音箱是他从外头捡来的。他那屋里的很多东西都是捡来的——藤沙发、皮沙发、木头茶几......他就在他捡来的这堆宝贝中间穿梭游走。

而阿淼干的却是雅致活。他的屋子里有繁盛的绿色植物,也有枯干的树枝、树皮和干花。干花是他自己晾的。屋里很多用品都是他自己做的——牛皮厚纸裁成的杯垫子、逆转的时钟、植物玻璃灯饰......最引人瞩目的,是墙上挂着的“节气”钟——敦实朴素的木钟面上,一根桑树枝指针,绕着钟面上刻着的24节气转。

阿淼让我和他一起做蜡烛台。我们用饮料玻璃瓶子做底座,罩上红色麻布碎花灯罩,点上红蜡烛,任蜡烛泪顺着玻璃瓶壁流下。阿淼把这蜡烛台叫“时光流”。他说这烛台将是件我们与时光共同完成的艺术品。

阿淼一听楼下阿磊放摇滚乐便关上屋门摇头。

“那音箱太破了......声音糙得像锉子。以后我给他做个好的。”

“现在就做吧。”我怂恿阿淼。

“等忙完这阵子就做......”

阿淼最近是忙,他刚接了个活,为木棉岛拍岛民生活专题。他对自己的作品要求极高,稍有瑕疵都不放过。

我很好奇他为什么做摄影师。他说,摄影是件与时光、与存在相关的事。他的工作室原本叫“时光留”,他曾想用摄影留住时光……

他的话在我的心底留下深深浅浅的印痕,在我尚未完全领会之前。我跟着他,随节气的不同做不同的事。小暑下海、大暑游泳、立秋腌制油柑,泡柠檬蜜......我跟着他,扛着相机,捕捉海上落日余晖、柠檬桉衬在蓝天上安静的剪影、无主的院落窗口几抹绿意……

我看着他在暗室里把照片洗出。彼时的光、影,在水中的像纸上慢慢显现。

“你看,我们留住时光了么?”他问我。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的很多问话,13岁的我都不知如何回答。

“留不住的,照片上的影像,也只是彼时的虚影。彼时的光线、彼时的景物、甚至于我们拍摄者的精神状态、都影响着这照片影像的结果。在快门摁下定格的那一瞬后,眼前的景物,就再不可能一样了。时光已经流逝了,世间万物每时每刻都在变化着......”他缓缓地说,将像片从水里一张张夹起,放桌台上。

我默默看着桌台上像纸上的水渍一点点消逝,突然很想念幼年在乡下的日子、想念在乡下的奶奶。

(二)

清明回乡下为爷爷扫墓,我从奶奶那要了几株九层塔,带回来送给阿淼。我喜欢九层塔的清香,我猜想阿淼也会喜欢的。阿淼果然很高兴。

阿淼问我自己为什么不养。

我告诉他,我不养宠物,也不养花草。

天色已晚了,他拿出一支红蜡烛,放在“时光流”烛台上点燃,“你看,烛油痕越积越多......看见时间的流逝了吧。”他微微笑着。我看见那蜡烛台的绿色玻璃底座上满是道道烛油痕。新淌下的烛油覆在旧痕上,烛火的微芒映在他的手上、他微笑的双眸上,映在烛台旁的九层塔上,令周围的一切都蒙上了欢欣的暖意。

九层塔在阿淼的伺弄下,生机勃勃。一走近,就能闻到它的清香,冷而净,直钻入人的心底。

我不知道阿磊喜不喜欢九层塔。阿磊从来不谈论影啊像啊、花啊草啊这些虚虚实实的东西,他一日日卖命地工作着。他的雕塑越积越多,一堆堆,放在院里、放在屋里,每个角落都满了。我不敢问他,做这些东西,能不能换回钱来。我本能地觉察,他是需要钱的。很需要。我看见他的凉鞋烂了,鞋帮子开了口,他用几条橡皮筋一扎,继续穿。我看见他的女友美美三番五次地为了钱的事与他红脸,在他面前哭泣。我看见房东过来找他要租金,将他堵在门口讨,我看见阿淼二话没说,掏出皮夹子,下了楼将房东打发走。第二天,阿磊便上来还钱,手肘内侧青紫一片。

“阿磊又去卖血了......”阿淼叹息。

一天,阿磊说,想请我做他的模特。

好啊。我当然高兴。

阿磊用玻璃钢做了许许多多的“我”,站着的、蹲着的、雀跃的、倒立的、欢笑的、做鬼脸的…..满院子,都是“我”。我喜欢、阿磊喜欢、阿淼也喜欢。

许多来院里看塑像的人,都说好。可没有一人买这些塑像。

阿磊蔫了几天后,又容光焕发地继续做。他说,他要做28个玻璃钢男孩。“28”,是他的岁数。

“我想把这些孩子,全摆上!想想看,28个男孩像,立在海边。那是多么壮观啊!”

“好!好主意!兄弟,钱够不?诺,这些钱,你先拿去用!”阿淼不等他说完,去屋里拿了个信封出来。

我看见阿磊的眼眶红了。低下头,将信封推还给阿淼。

“不......不要。我还有些。和美美说了,婚期推后,那笔钱先用......”

但阿磊只做了18个“男孩”,就停下了。

美美带了一位台湾商人过来。台湾商人愿意一次性买下所有的男孩雕塑。阿磊开心极了。

可过了几天,他就阴着脸用小板车将男孩雕塑又拉了回来。

“那人根本就不喜欢我的‘男孩’。他是美美在台湾的堂兄。买下那些雕塑,是想让我洗手别再做不挣钱的雕像了。他让我去他的玩具公司设计冒牌卡通玩具。”

“你不去?”

“不去。”阿磊斩钉截铁。

他将男孩雕塑一个个在院子里仔细摆好,久久地看着它们:“你看,它们不是普通的物品。它们是从我们的心里跑出来的。用心了,它们身上就沾了我们的活气。它们能替我们活到天荒地老呢,我怎么舍得不要它们?”

美美这次真生气了,她说,这年头,谁还像阿磊这样傻冒蒙头干苦活,灰头土脸背对圈子面朝艺术啊,这年头谁不知道艺术家成家成名需要炒作啊。像他这样不懂炒作不懂居心不懂卖乖的人,到死也出不了头的。她话说得很绝,和阿磊分手了。阿磊将自己关在屋里,破音箱开得震天响。在听了一堆的摇滚乐后,他换了唱碟,听恩雅的《Only time》(惟有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