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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上的蒙娜丽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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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用枪。这样我跟她之间才能保持合适的距离。要是用刀子,就得差不多跟她贴在一起才行,那样的话,她脸上的惊恐就有可能会激起我的怜悯;而她的眼泪常常使我做出错误的决定。事情可不能半途而废。当然,也不能太远,那会失去准头的。对射击我并不在行。应该在门口,而她跟他躺在床上,罪证确凿,距离也刚刚好。

就是在昨天,拿到枪以后;我特意到山上试开了两枪。一枪打在瞄准的树干上,一枪擦着树皮掠到了远处。当时我隔着树五米远。对试验的结果我基本上还算满意。枪里还有十颗子弹,我有足够的信心。

早上出门前,她在卫生间打了个电话。她认为我仍躺在床上,说话的声音压得不是很低。我听到了兴奋与期待。但因为隔着门板,并不能把每一个字都听清楚,里面有“解释”,有“协议”。重要的是我听到了“夜猫”两字,这就足够了。只要知道了酒店的名字,其他的就不难办了。

接下来要度过的是难捱的白天。

这日子挑得显然有点糟:今天竟然是星期六,简直不可思议。因此我跟她不得不一整天都呆在一起。然而事实证明,又只能是这一天。要想一切都做得不露痕迹的话,对我对她都是一样。因为即使在以往,周末的晚上她也常一个人回到她妈妈那里。她是她妈妈唯一的女儿。

出乎意料的是,在早餐后,她突然跟我说,“亲爱的,今天我们去游乐场吧。”在她眼睛里我看到了清澈的明亮的光线。“我傍晚才去妈妈那里。”她接着解释说。她一脸平静地看着我,既温柔又保持着距离。我想拒绝她这个唐突的邀请,但我同意了,我有吻她的冲动。

那是我们刚开始约会时去的最多的地方,不过现在已经难以提得起兴致了。就算是跟小鸽子,我们更多的时候是去初次见面的酒吧坐坐,唱唱歌什么的,或许是一照面就往酒店跑,直奔主题。现在可不如当初那般容易为惊奇与冒险所打动了。那时候,她喜欢骑在旋转木马上,而我在一旁看着,然后她大呼,“我要飞出去了,亲爱的,我要飞出去了。”那时,我伸开自己的双臂,仿佛她会刚好飞入我的怀抱似的。在夏日明灿灿的阳光下,我们开心而且满足。我们的眼互望着对方,饱含着柔情,并觉得会这样一直继续下去。

可是这对今天来说就显得不合适了,她也一定意识到了。经过那里的时候,她只是朝那边看了一眼,眼神稍稍迟疑了片刻。等她回过头时,我已显得很感兴趣地望着远处几个飞奔的小孩。前不久我跟小鸽子也是这么在这条路上飞奔的。我深吸一口气,空气中仿佛还遗留着她的体香。

妻子在一旁长长嘘了口气,“亲爱的,我们去河边走走?”她挽住我的胳膊,但并不朝我这并看。我用走向河边的脚步代替了回答。不管去哪都好,只希望时间走得更快些。

在长长的杨柳条下,我们靠得太近了。我想,已经接近危险的距离了。风一吹过,带起她长长的头发轻抚着我半边脸,那上面有一股淡淡的香味。从认识她开始,这味道一直没变过,它总能令我情不自禁。无数次在我们漫步林间,或是在家里的某个位置,就是从她头发里散发出来的这香味开始,即使我们之间的激情早已冲淡,我总会忘情地吻她。

我不得不振作精神使自己从近乎陶醉的神情中清醒过来。我把手了裤袋里,裤子因为弯着腿绷得紧紧的,它们一点也动弹不得,尽管这样显得又别扭又难受,但是总好过它会忍不住去抚摩那些秀发的好。我必须克制自己,我不能在此时回忆往昔。

我要走的是相反的方向,我对自己说。

我要更加坚定。

我看了看幽深的暗绿色的湖水,看了看眼前这纤细的腰背,我心里有了另一个念头。那些湖水在我想象中好像突然聚集出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散着迷人的黑色的光芒,吸引着我。这是一种好不容易才能克制住的冲动。

事情难道可以这样了结?不行,现在还不是时候,一切都得按部就班进行。不能这么突然,让人觉得自然一点才好,更不能有遗漏,不要急于一时。

也不能让她察觉什么。

她现在显得谈兴很浓。她问我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坐在这里是什么时候。我故意多说了一天。她掩着嘴直笑,然后亲了我一口。我差点把她推倒,她很惊讶地看着我。我说在她肩膀上看到了一条小虫子,她想找到那条虫子,但它已经被我弹到湖水里去了。是黑色的,会使人骚痒很久的那种,我对她补充说。

好在她并未在意,也许她已经察觉了。管它,事情原本就是这样子,我有什么办法呢?

接下来,她继续唠叨着,很久以来我就对她这种唠叨表示过厌烦了。一直以来,我希望的是她仍能跟最初一样,做一个安静、听话、有点小调皮的女子。就像是现在的小鸽子。可她却对此充耳不闻,有时还会因我的不理解显得恼怒。

我感觉耳膜嗡嗡直叫。该死的太阳连一点缝隙也不放过,我的手臂好像要脱皮了,一搓,真的脱皮了。真不想再在这里呆下去了,可是想到要变换地方我觉得更糟。

这完完全全就是个错误。这时候我该呆在家里享受空调里吹出的舒适冷气,不该因为她一时兴起,出来遭这罪。这些年类似的错误我已经犯得够多了。这该死的火艳的阳光,只有在冬天它才显得合适。可今天我不想跟她争吵。

等太阳落下就好了。我只能安慰自己。我们对面的楼很高,不过五点,它就可以把阳光完全遮住。然后,回家,吃完晚饭,等她出门,再然后我就出去把事情给了结了。

“你在干吗?”她大声嚷嚷,“刚刚的话你听到没有?”

“嗯,嗯……”我吓了一大跳,要不是她扶住,我肯定掉湖里去了。“什么?”我不得不满脸歉意,可马上又为自己的歉意后悔。

该道歉的应该是她,她竟然敢这样!可是,她为什么要那样做呢?因为小鸽子吗?她根本不可能知道。难道是因为我对她不如以前热情?难道因为生活中一些琐碎的吵闹?因为性方面吗?是她自己表现得越来越冷淡了呀!可我马上又意识,这个问题对现在而言已经不够重要了。一切都将要结束了。

她表现出超出以往的大度。

“哦――我是说,也许我们可以要个孩子。”她期盼地看着我。

我该怎么回答她?我没有考虑这个问题。因为我已经十分恼火了,几乎到了无法克制的程度。不止是的她的话题,也许她是想给我个名义上的孩子,还有她那大度,这是不可思议的。平常遇到这种情况,她一定会暴跳如雷,然后就是争吵不休。

一切都有理由使我相信:即使我不再克制自己的怒火,然后在冲动之下干出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来,也只是她自作自受罢了。我望着那幽深的湖水发呆。

可我心底又出现了那个声音,“现在还不是时候,还不是时候!”我冲到口边的话,于是又缩了回去。我没有站起来。

我不再听她说话。我眼睛茫然地看着前面的湖水。

我的脑子里出现了小鸽子的身影。小鸽子真是像极了以前的她,也许更好。或许是皮肤更白,或许床上的声音更能使我热血沸腾。而眼前的她却日复一日地使我难以提起兴趣了。只是刚好在还可以忍受的范围。我常想事情应该是可以改变的。我喃喃自语。

“现在还不是时候?”她怀疑地看着我,接下来她没有再说话。她开始显得跟我一样焦虑。时间过得太慢了。

那些孩子们还在远处追打。“要个孩子?”这个念头此时是最好笑不过的了。我差点对着眼前驶过的快挺上的情侣们喊了出来。

太阳最终还是西沉了。我们彼此没有招呼,但同时站了起来。走到车子旁,我给她开了门,她道谢,一切好像又开始回复到往常。

甚至回家后,等她再次出门时,她都没有接到过电话,也没有打出过一个电话。我想他们彼此都相信对方也会谨守早上的约定。他们心有灵犀,我心里发出冷笑。

她出门了。她没有注意到手中黄色的手提带,边角处已经有一点点脱线了。那是去年她生日时我送给她的礼物。

片刻后,我给小鸽子打了一个电话。告诉她今天不要因为任何事情来打扰我。她表示很遗憾,因为这是我跟她之间有限的固定的约会时间。可是她的声音透露给我的信息却像是“正合我意”――对!正合我意,我听出来了。我甚至听到了惊喜,我确定是这样。

但是管她呢,她已经不重要了。这,我早就知道她不可能是我的专属品,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是那么回事。这使我气愤,也许小鸽子引起气愤比她引起的更甚,但永远不会到失去理智的程度。

当初认识她的时候我就应该知道了,谁能要求跟你从酒吧的开始、一个不计较你是有妇之夫的身份――而且我还明确地向她表示过,我是不会离婚的――这样跟你在一起的女人对你是始终不二呢?再说了,小鸽子一直都表现得很听话,总能在我需要的时候及时出现,在某些不方便情况下就悄然隐退了。就情人而言,实在是再称职不过了。当然她也并不是十全十美,有时候也会耍点小性子,那小姑娘惯有的毛病。只有一次我突然来到她住的地方,想给她一个惊喜,但我发现门是从里面关着的,没人给我开门。我就转身离去了,我觉得自己不是很恼怒。大家都有需要做出让步的地方。从那以后,我都会先给她电话。

我唯一后悔的是,今天我为什么还要如她的意呢?我应该执意要求晚上见面,只是比往常要推迟一点点。我要让她原本跟另外一个奸夫打的如意算盘落空。就等我完事以后,我就要再跟她干上一次以往这个时候常干的勾当,然后用刚刚杀掉两个人的手一边摸着她雪白的,一边把刚发生不久的事告诉她。一想到她知道此事后脸上的表情,我就兴奋不已。但我终究没有再打电话给她。

毕竟,那不是至关重要的。

现在,我得静坐一会。我得慎重对待接下来的事情。我比第一次和她约会时更紧张更小心翼翼,因为这可是我第一次杀人,很有可能,也是最后一次。

当我想到自己要面对的是两个人时,我那原本充足的信心甚至开始动摇起来。会不会我在射杀一个的时候,另一个会趁机将我打倒在地?这样的话我将很可能只能完成一半的目标。因为也许在中途我会被某个人制服。也许是他,也许是酒店保安。这样一来,第一枪该打向谁?这对我来说,成了一个关健问题。

我该如何选择。是从自己安危考虑,先射杀男人?还是由情感来决策?可是我自己也弄不清楚是对那个素未谋面的人恨意更深,还是对这个共同生活多年却最终背叛自己的人怨意更甚。

我陷入到巨大的烦恼中。有一会,我几乎要克制不住。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摔烂了一只茶杯。地上到处都是碎片,我更加恼怒了。

“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我心里的声音已经歇斯底里。可答案再明白不过了,一切已成定局。虽然类似的事情在别人身上也时有发生,但这说明不了什么。事情并不在于我能不能够忍受。事情必须要有一个了断,而现在正是时候。

我摸了摸插在腰间的枪,我觉得自己冷静多了。我甚至有过写一封遗嘱的念头,但我没有立刻付诸行动,我想等事情了结再回来写。

是时候了。再磨下去也改变不了什么。

我手撑着椅子的靠背,用最快的速度站了起来。走出门外,我没有开车。也许当时我已经忘了自己的车正停在院门口。

在路边上,我朝过路的车辆挥手。一辆蓝色的大众车停了下来。司机问我到哪里,我说出了地名。我坐下后,他朝我伸出二个手指头。他跟我解释,这个时候打表可不划算,路上堵塞得紧,虽然路程很近……

我脑子里乱哄哄的,我从钱包里掏出钱给了他。车子开动了。

快到酒店门口时,我示意他停车。那里有一家花店,我下车买了一束玫瑰。鲜红色的那种,她最喜欢的。

在酒店里,我跟前台的那位女士解释,我的妻子在生我闷气,我不得不赶过来。而我并不清楚她此刻正在哪个房间。我称赞眼前这位年轻的小姑娘美丽,让她通融一下。

“瞧――”我对她说,无奈地摇了摇手上的玫瑰。我感觉我的手在颤抖。我希望不要有人发现。她笑了。开始埋头在一个本子上查对我妻子的名字。

在她告诉我房号的时候,我想我说“谢谢”声音大得异常,整个大厅的人都看着我。我走进了电梯,他们仍在窃窃私语。

我只得不住地深呼吸。我用最大的意志力来稳住自己,我对自己的自控力感到满意。按门铃的时候,我的手已经不再颤抖了。

我把脸贴在门口,我用手上的花挡住猫眼。我压低嗓子告诉里面的人,我是楼下花店里的店员,有人为这个房间里的人订了一束玫瑰。

隐约听到里面有人在嘀嘀咕咕说话。我的皮鞋在门口的地毯上画了个圈。我希望是由他来开门。

门锁打开后,我等待了两秒,等待着我希望的距离。

然而,事与愿违。推开门后,我看到的是一个女人的背影,白的沾着水珠的双肩,身上围着浴巾,一头湿漉漉的长发披在浴巾上。她在走向里间,一边指着过道桌台上的一个空瓶子说,“就放那里吧――”

“砰――”,我没等她把话说完,子弹正中她的背脊。她发出了尖叫,声音已经失常。在她向前倒下的同时,沿着里面传来的更加凄厉的叫声,我已经迅速蹿到床头。

床上有一个人躲在白色的被子后面,在颤抖。看来这男人比我想象中的好对付,原本认为会有的反抗并不存在。那蒙着被子的头顶上挂着达・芬奇的得意之作,画卷很新:她在微笑。我觉得心慌意乱,我想那是由于胆怯。

地上传来几声痛苦的。我没有回头,确实,眼前的一切都开始让我胆怯。我不敢回头看倒在地上的妻子。也许她此时已经死了,面目狰狞。我想。现在,我能坚持着没有倒下,只是因为我眼前的人比我更为胆怯。“这个胆小鬼,是他害死了我的妻子!”我隔着被子打光了所有的子弹。白色的被子上开始渗红,举着被子的手终于垂落。我看到一个身子在朝左侧倾倒,我看到了我妻子临死前惊恐的脸。

突然间,我感觉自己被比子弹更猛烈的力量击中。我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景象。

那画像仍在微笑。我觉得心慌意乱,我知道那不是因为胆怯。

回过头,在地上我看到了一张惊恐的脸。那是小鸽子的脸。有一半已经被披散的头发掩住。她睁着眼睛,她已经死了。

【评语】

这篇小说有令人过目难忘的、极高的辨识度,初看之下,主要原因是故事情节。作者结构故事情节的能力很强,什么样地方明写,什么地方空白,速度如何控制、包袱如何抖开,早已了然于胸。因此,繁简恰当、组织精到,有效地、精彩地完成了故事过程。

更突出的是,作者的用意还在故事之外。这个惊人的结局不但出乎人物的意料、出乎读者的意料,更出乎人们的寻常经验和“理性”认识的范围,我们可能会迅速地产生反应,但可以肯定不那么容易产生明确的思想和感情倾向,既有的相关认识会变得含糊起来。这个难度至少在一定时间内会导致意义的空白。如果有结论,也可以肯定这些结论会千差万别,看到道的看到淫的都会出现。会不会出现看到挚爱引动悲悯的,我想也一定会。随你想去吧!

一个短篇,能引起如此大的“乱子”,力量可见。

另外还值得顺便夸一夸的,是小说的语言,相当有感觉有特点。节奏、呼吸非常自然,简明、准确却不时表现出不易察觉的匠心,比如,一次主语的重复、相连句子对时间进程的压缩、短长语句的搭配等等,巧而不俗,富有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