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拉的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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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以一场俗套的男欢女爱开始。

参与男欢女爱的是秦生的老婆朱倩和一个男人，俗套的是，这件事被秦生撞见了，在他离开了家门去春游却又返回来取遗忘的墨镜这一个时间段内。

楼道口有一辆黑色汽车，门口有一双陌生的男式皮鞋，再然后，他就听见卧室里传出声响。正在做那种事的声响，大早上的，却恨不得把屋顶掀了。大约料定秦生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大约这样的好事，他们也不是第一次干。

秦生的腿肚子开始转筋。他一紧张就这样，一愤怒也这样。但是除了腿肚子转筋，他什么行动都没有。

能怎样?闯进去?提奸在床?

那下一步势必就是离婚。和朱倩这样的老婆离婚?简直是疯了，朱倩多漂亮。而且房子是朱倩的婚前财产，秦生的工作是朱倩老舅的权利照顾，离了，秦生就得睡大街。

秦生就这么站着，听着卧室里朱倩被那个男人压得哼哼叫，男人大约是个胖子，起码三百斤，因为朱倚一直叫的是，胖子，快点，胖子，快点。

胖子却不疾不徐，有条不紊地按照自己的频率来，秦生能想象到朱倩像被扔上半空的一只沙包，都要急死了。

秦生下楼时才断定那辆挡住楼道口的车一定是胖子的。他记住了车牌号。

他一直很清醒，下楼的时候，甚至没有忘记轻轻关上门。

和朱倩的男人叫诸世政，在这个小城市里，是个职位不低的官。

帮秦生查出奸夫底细的，是卡拉。卡拉的哥哥是交警队的，有车牌号，就能查到人。

卡拉是个已婚的年轻女人，长得不漂亮，有点胖，是那种男人中意的胖，有胸也有屁股，衣服的尺料总是很紧张。因此显得她更加胖，也更加有胸有屁股。

卡拉对秦生充满同情，他们在一个办公室，每天支使秦生买饭和打扫卫生。秦生乐意被支使是因为卡拉不讨厌，不像别的妇人，长舌又恶毒。

秦生在办公室对卡拉说，当初真不该娶她，人人都说她是一只破鞋。

卡拉在电脑上玩翻牌，边翻边瞄秦生一眼，她说，如果你爱她，就算别人说她是破鞋你也会娶的。

卡拉说对了，秦生当初就是爱朱倩，才不管别人说什么。那时候曲秦生年轻，而且聪明好学，朱倩满以为他是一只潜力股，可是七年过去，秦生还是那个靠着裙带关系才勉强在单位立足的小职员，朱倩就失望了。

秦生打算报复，他想去买一把刀，要那种短促而锋利的，可以藏在风衣里，与诸世政迎面走过，就给他一刀，还可以用汽油，泼诸世政一身，然后点燃打火机一把诸世政汽车的刹车系统破坏了也是可以的。

秦生说着这些计划的时候，卡拉就冷笑，她说你电影看多了。

卡拉说，既然舍不得离婚，就好好活着，诸世政死了，你也得死。你死了朱倩马上就可以再嫁，反正她年轻漂亮有房子，有的是男人肯娶。

卡拉说出了一个残酷的事实。如果秦生不离婚，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默默承受。

卡拉说，不，你还有一个办法。

卡拉说，朱倩，你也可以。

卡拉的脸隔着办公桌和电脑，本来挺远。可是忽然她就到了秦生的鼻子面前。她的脸是圆的，皮肤莹润光洁，一看就是很用心在保养。她的嘴唇像滴着血，其实秦生想告诉她，涂这样红的唇膏不好看。

可是此刻，滴着血的嘴唇变得不难看了，反而，让人很想吻上去。

这天下班以后，卡拉反锁了办公室的门，关掉了办公室的灯。

办公室没有沙发，甚至没有多余的椅子，可是卡拉把墙角堆着的复印纸箱子，一个个拼在一起，然后自己在上面躺成大字，她对秦生说，来。

卡拉的姿态不美，她躺在纸箱子上的样子像发春的猫，又可笑，可是秦生毫不犹豫就上去了。他不知道卡拉为啥忽然就起来，他只知道，他自己很需要一回。

卡拉起来，捂住嘴也不行，好像有人掐住了她脖子。其实秦生不怎么行，他在过去的七年里一直被朱倩怒斥为废物。所以两分钟后，秦生交代了自己的首次，卡拉显然不够满意，她热切地盯着他说，再来。

再来，果然就猛了，这天秦生好像年轻了十岁，身下这个叫卡拉的女人，让他想起《红楼梦》里的鲍二媳妇，全身酥软，令人如卧海绵

秦生一边做一边很疯狂地臆想，在颠狂到近乎昏厥的那一刻，他甚至觉得朱倩偷人都可以被原谅，就算杀人放火，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这天他们一直折腾到九点，然后一前一后，像耗子一般溜出单位大楼。

这样的办公室又有过几次，规律说不清楚，仿佛卡拉忽然说想，就做上一回，卡拉没有说想，就算了。

秦生去诸世政的单位门口守过几次，一次都没有看到诸世政本人，因为他总是开着车，进进出出都有警卫对着那冒烟的车屁股敬礼。

直到卡拉发现了秦生真的买了一把刀，放在办公室抽屉里。

秦生说，我要向他的胖肚子捅一刀才算完，我化化妆。捅了就跑。秦生说话一直像在开玩笑。可没事就把抽屉拉开，对那把刀看了又看。

这天卡拉又说想了，他们又锁办公室，关灯。做到一半的时候，卡拉忽然撑住了秦生的下巴，她说，他偷了你的女人，他该死；你也偷了别人的女人，你是不是也该死?

卡拉说，不要动不动就和人同归于尽，活着就得撑着，怎么也撑着，是不是?

秦生撑不下去了。

秦生终于发现诸世政除了往返家和单位，以及朱倩的床，周末还喜欢去一个小酒吧喝上两杯。

诸世政其实不太老，卡拉查到的资料显示，他只有三十九岁。一个三十九岁的男人，除了要官位和要情人，偶尔也要点热闹。

酒吧就是个热闹的地方。灯光昏暗，人声鼎沸，觥筹交错，有人碰翻了酒杯，有人被绊倒，甚至有人被揍，都浑然不觉。

要是有人被在肚子上捅一刀呢?应该也只是闷哼一声，然后顺着酒桌倒下，只会博得旁边人的嘲笑，说，瞧那个醉鬼。

卡拉许久不和秦生了，算一算，差不多两个月了。这天下班的时候，她又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秦生拦住了她。

今天是个大日子，秦生想要提前庆祝。

卡拉干脆地拒绝了他。卡拉说，我又不是，你想要就要。

这话反过来说就是，秦生是妓男，她想要就要。

秦生愤怒了，他一把扯飞卡拉的包，然后重重关上办公室的门。这天的卡拉异常勇猛，她像烈女一样与秦生做抗争，并取得最终胜利。

卡拉打开门走了，秦生对着窗台上不知谁遗留下的一面小镜子仔细照着额上的抓痕，他想戴顶帽子，遮一遮，应该能遮过去。

秦生出现在酒吧是晚上十一点半。这时的人们正好喝到最嗨处，看谁都不是人。

诸世政果然是个胖子，却对自己的肥胖不自知，端着酒杯，扭着身体，醉得很疯狂。

秦生打起精神向诸世政走过去，他戴着一顶鸭舌帽，黑色风衣竖起整个领子，脸上还有一副墨镜。他的打扮很讨厌，好在酒吧里多的是为了怪异效果而刻意打扮得讨人厌的人。

他离诸世政越来越近了，眼看就要触到他的胖肚子，他把手伸向风衣里。

一个人顶在了他面前，一个女人，黑暗的光线里，仍然能知道她有些胖，衣服有些紧，嘴唇很红。

卡拉像所有在夜场中不吃香的胖女人一样，因为想掩盖失意而故意喧哗得特别大声。她大喊大叫地拦住了秦生，她说来陪我嚼一杯。

她硬来拽秦生，拽不动就用脚踢，她说跟我来，跟我来。

她大声叫嚷，还顺势滑下去，坐到秦生腿上。这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过来了，秦生看了看诸世政，已经被拥过来查看究竟的保安挤到了别处。

卡拉出得门来就挨了秦生一拳，没有很用力，打在她胳膊上，啪一声。

卡拉没有躲，她死死盯住秦生，她说今天是我丈夫的生日，两个月前他答应我再也不理那个，可是今天他生日却只愿意和那个一起过。

她说，秦生，我都撑下去了，你为什么不撑下去・

秦生活了三十四年，第一次住宾馆。

他甚至不会挤洗手间的牙膏，不知道要把盖子倒过来，在管口戳一下。发生这件事时秦生很沮丧，他想，难怪朱倩看不起他。

卡拉在床上叫他。卡拉真的喝了不少酒，而且兴趣满满地要和他大干一场。

他以为卡拉是个，可是当卡拉告诉他自己被丈夫背叛的事时，他瞬间明白不是的。卡拉只是心里太苦了，和他一样。

两个很苦的人，当然应该在一起，干什么都行。

这晚的秦生很猛，卡拉被他攻得喘不过气。卡拉也反过来攻他，扼他的脖子，把口水吐在他眼睛上。

两个人尽情发泄，没有衣衫没有礼教没有顾忌。嗓子里嘶吼出的，都不是原来的声调，皮肤与皮肤，骨骼与骨骼，眼神与眼神，互相拧结互相角力互相安抚。于是空气里擦出火星来，秦生感觉自己像一支热腾腾的火箭，直直地把卡拉顶到蓝天上去。

做完了才发现他们几乎走不动路，卡拉胳膊上全是紫斑，秦生的额上，抓痕比昨天更多。

秦生说，卡拉，你离婚吧，我也离。我们在一起。

卡拉正在照镜子，的从镜子面前把脸转过来，卡拉说，我丈夫一个月给我一万块零用钱，秦生，你能给我多少?

卡拉再也不理秦生，在办公室面对面也不看他一眼。

秦生扔了那把刀，他不想捅诸世政的肚子了，就让那只肚子继续在泉倩身上翻滚吧，既然他们喜欢这样。

现在的他，得花全部的精力看住卡拉，生怕她哪一天就不来上班了。

只要看着她就好。秦生这时才发现卡拉真是漂亮，皮肤是少有的白皙和干净，身材胖归胖，可是有胸又有腰。

秦生开始看书，单位下半年要进行业务考核，按惯例，秦生永远都是不达标的那群人，可是卡拉每回都拿全部门第一，秦生就想，自己为什么不达标呢?

秦生看书的时候，以为卡拉会注意到。可是他每次抬头，卡拉都在做同一件事，就是对着电脑没完没了地翻牌。

她根本就不关心秦生在做什么。

而秦生却关心她在做什么，翻牌，还是翻牌。他不满足于只看她翻牌。

这天秦生跟踪了卡拉，看她背着包，慢慢走在前面，他跟在后面，隔着一段安全的距离。

卡拉走进菜市场，买了一棵卷心菜，两条黄瓜，半只卤鸭。

卡拉走进楼道里后，秦生站在外面抽了一支烟。其实卡拉只须在做饭的时候往阳台上探一探头，就能发现他。

卡拉家在二楼，并且有根水管恰好在她卧室的窗子下面。

后来有一天，秦生偷窥了卡拉，他的途径就是那根水管，在深夜爬上去，然后从窗户看卡拉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卡拉在自己家里穿得很少，赘肉四处都是，看上去，就是一个痴懒的妇人。可是卡拉有卡拉的风情在，皮肤白得晃眼，大腿肥胖，可是小腿线条优美。

卡拉每天都自己做饭，做好几个菜，可通常都是她一个人吃掉，她的男人很少回家。

秦生这时就想用手指敲窗，告诉卡拉，他在。

他们都是心里很苦的人，他们应该在一起。他想象着自己像佐罗一样跳进卡拉的窗子，卡拉转头看见他面露惊喜，然后他们再彼此吃掉对方。他想让卡拉知道，他不仅可以做一支火箭，他还可以幻化成许多东西，消防栓，火车，还有拔掉了毒牙的蛇，他会细细地吮吸她，抚爱她，给她全世界。

只是他不能这么做。卡拉说她不可能离婚，卡拉说要和他断绝来往，因为他付不起她一个月一万块的零用钱。

想到这个他就恨卡拉，像恨朱倩一样的恨。他想女人都是一样，爱钱爱到骨头里。

这天，卡拉终于和秦生搭了话，她说，以后你别在办公室抽烟。

秦生抽烟抽了二十年，卡拉和他同一间办公室也已经四年，从未提出过反对意见。

然后，卡拉就大张旗鼓地嫌弃起来，她打开了所有的窗子，这时已经十二月，外面的空气扑进来，冻得死人。

秦生去关窗，卡拉就发作了，卡拉说我要申请调换办公室。

卡拉说到做到，下午她果然如愿换到了隔壁，得意洋洋地来收东西。

秦生是从这一刻才被激怒的，他看着卡拉利索地把自己的东西放进纸箱子，抱着离开的时候，看都不看他一眼，却留下一地的垃圾。

秦生这天到达卡拉家楼下是夜里九点。这个时候卡拉通常一个人在家。

秦生想好了，今天他要果断地翻越那扇窗子，进入卡拉的房间，他要撕碎这个妇人的衣服、要在她和她丈夫的床上，狠狠吃掉她。

一切的傲慢都应该被打倒，一切玩弄他人的人都应该得到惩罚。

他甚至开始想象当自己侵入卡拉的身体时，那种战栗的。小骨架的胖女人在床上真是尤物，许多嫌弃胖女人的男人都是不懂得女人的，比如那个肥猪一般的诸世政，只知道把骨瘦如柴的朱倩压得哼哼叫，他妈的算什么东西!

秦生一只脚攀上卡拉的窗子时，另一只手已经做好了推窗的准备。

可是，这一刻他停住了，因为他看见屋里多了一个男人，卡拉的丈夫。而且他还看到一幅画面，卡拉在给丈夫洗脚。

现在是夜里九点，在数次对卡拉的偷窥里，这个男人在这个时间段从未在家。

卡拉的丈夫是个清瘦的中年人，脸上给人一种突起许多筋的感觉，一看就脾气不好。此刻的卡拉，本来蹲在地上，因为胖，所以这个动作对她有些吃力，于是她干脆坐在地板上，用手一点点地搓男人脚上的死皮。

搓很久，期间一直不抬头。

男人闭了眼，似乎在这享受里已经睡着了，然后在梦里惊了一下，脚从卡拉手里一缩。

卡拉抓紧男人的脚，她说，别动。

就像她手里不是男人的脚，而是自己的身家性命。她的声音，是秦生从未听过的声音。轻，软，稠，像蜂蜜一样。大白天听见的话，会起一身鸡皮疙瘩。

秦生活了三十四岁，从未有任何女人用过这种声音对他说话。这种声音只有一种情绪可以表达，那就是爱。

秦生从二楼的窗子颓然落下，像一只折翅的黑雁。

秦生向朱倩提出离婚，净身出户，朱倩没有异议。

秦生从众人眼里消失了一段时间，据说去了养病。可是再次回来上班，仍然是面黄肌瘦，精神萎靡。

烟却没有戒，还越抽越凶，所幸现在办公室供他一人使用了。

卡拉辞职了，据说怀孕了，准备回家生孩子。

卡拉走后关于她的传闻才浮出水面，说她因为迟迟不孕，所以不被丈夫宠爱。人们都说，这下好了，有了孩子，大婆的地位就稳了。

又有人说，是卡拉的丈夫有毛病，在外面女人无数，却没有一个生出孩子来的。先前感叹大婆地位稳固的人便反驳说，胡说，既然有毛病，那么卡拉的孩子哪来的?

众人便哈哈大笑，十分欢乐。

这天向阳小区发生一起恶劣的划车事件，停在楼下的一辆黑色汽车，被一个穿风衣的男子用金属打火机划得乱七八糟，车子的报警器不停地叫，却令那个划车的男人越发兴奋，边划边笑，笑出了眼泪。

男人是秦生，小区保安认出了他，对这个貌似疯掉的昔日住户，不知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秦生于三周后死去，人们都说，他的烟抽得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