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亘古至今,逝者如斯,人们到来之前很久,水声就已经回响在此。
去苏黎世的路上,有人赶到了我前头。这是一个雕塑家,惯会涂抹和勾勒。他的名字叫冬天,他改变了我所知的苏黎世。他所用的材料是雪、冰、雾、早早的天黑、寒冷,要适应他的作品也得花点时间,那是强有力的风格。而且他工作起来像着魔一般不知懈怠;无论是活人的面孔,还是死者的坟墓,甚至水的颜色也突然变得更加沉暗,他的笔触无所不在。甚至同伴的作品他也毫不放过,放眼望去,到处是重塑、增添和修改的痕迹。
其作品的效果有时颇为古怪。我不知道是否所有经常漫游的人都是这样,可我在全世界都有石头朋友,只要我来到城里,就会来看望走访。在巴黎,有大学大道上的蒙田像,在伦敦――泰晤士河的岸边,有狮身人面像;里昂的大教堂一角,有熟睡的主教;在苏黎世则有两个严肃、纯洁、冥想的女人,站在莱米大街上喷泉的两边。这些雕塑彼此毫不相同,也互不相识,可每一尊都会激起我的一段思绪或是一段回忆,让我在他们身边驻足。现在我觉得和他们已经是老相识,想和他们聊天,问问他们一切可好。
若是有人觉得这很古怪,不妨问问自己,这些雕像在此又是何用?大体上是提醒我们某些会被淡忘的事,但我怀疑,喷泉边这两个女人雕像的意义却并不在此。她们在此陪伴我们,诉说着难以名状的感觉,那是温柔和优美,还有沉思。无论如何,就是让你在美术馆到克罗嫩哈勒餐厅的路上,或是去苏黎世湖的岸边,停下脚步,哪怕只是问候一声。
我喜欢这两尊雕像,我认识夏天和秋天里她们的模样。她们并不惊艳,却散发着忧郁的真诚气息,让我想把手搭在她们的臂上片刻,每次我摸上去,她们的皮肤那坚硬粗砾的纹理都让我着迷,似乎我本希望会摸到光滑、温暖和鲜活的皮肤,因为她们是妙龄的姑娘。可这是怎样的矛盾呢?如果她们是真的姑娘,我就不敢去触摸她们,而此刻,我手所触的石灰岩则如此舒适,代表着青春和光彩。
这个艺术家是个骗子,我们都知道。但人和塑像之间的情缘,也一定要算做是某种内心的欲望,特别是另一位艺术家冬天现在对我这两位女朋友有了兴趣。他在她们的大腿上、头发上和肩膀上堆积了白雪,似乎是因为他代表了严寒,而冰天雪地的日子里塑像温柔的尤其让他忍无可忍。但塑像对此毫不在意,思索悠悠,似乎对其蓬松的雪帽毫无知觉,她们一如既往地看穿了我,凝视着地面。有什么让她们沉思呢,也许是因为水不见了,而往日,沉寂之中总有水流潺潺之声。冬在喷泉的水口精心雕刻了一枚光滑的冰钻,纤细柔软的雪花轻轻飘落其上,似乎消失不见。我得赶紧从这秘境边走开。
“白烟灰”、“碎羽毛”,荷兰作家康斯坦丁・惠更斯曾这样描述过雪,我满身都是这样的白烟灰和羽毛,穿过美景广场走向湖边。这里冬天也没有放过,但这次他的创作却如同中国水彩画家,没有用任何颜色。桥边的石台阶直伸入水中,我斜倚着栏杆。我下方是一个伊朗女人,围着蓝色的丝绸头巾。她带着三个孩子,打算给水禽喂面包,她的身姿仿佛古代播种的姿态(我们如今只有从画中才见过)。
这真是奇观:水禽们漫长而庄严地划水而行,突然间急转直下,无数鸟儿争先恐后,自行其是,无论那些天鹅、鸥鸟、水鸭和野鸭距此多远,它们脑中的计算机已经接收到这个典型动作的信号;现在就看谁能先抢到天上掉的馅饼了。天鹅如同战舰猛冲而来,身后是一大群鼓翅而前的小水鸟。海鸥从天上俯冲,如同长着羽毛的战斗机,尖叫声就像是一群发狂的老太太在合唱。
自然是如何造化这类情况的呢?天鹅垂下脖子、触及水面的时间里,一只不起眼的雷鸟可能已经将面包衔入喙中,而鸥鸟也还来不及从天而降,鸟口夺食。人总是会这样纠结,看到远处有只棕色的野鸭怎么也挤不进来,就会拼命地向它那边扔,好让它也有机会得食,而最后有只顽劣的海鸥黑手党夺走鱼子酱远走高飞时,也只会让野鸭们更加失望。
如同悲怆奏鸣曲:六只天鹅排成一圈,同时舒展着阿拉伯舞步,只因为巴甫洛夫如此命令,然后它们又昂起长项,依然是同时――天鹅的长项如同花束,正应当系上丝带。远处有两叶小舟,那是渔夫。冬天这位中国画大师只需要两笔,也许是三笔,就能挥就这幅美景。湖对岸的风光,他换了大笔写意,又用水濡染墨迹。除此之外,本应是留白,可大师的技艺更甚于此,他如此作画已经有千年光阴,他让彼岸的风光沉入其中,似有而实无。
光阴和青铜,两者是古怪的亲戚,可在苏黎世这样的城中,两者不可能独存。很显然,曾经一度,连光阴也没有,之后又是许久,因为没有人,所以也不会有人注意到时间,更谈不上丈量时间的长短。这不是青铜得以发明的原因,却是人们用青铜来铸造铜钟的原因。在没有时间的年代里,睡眠和打盹就是时间的尺度。(若是没有了时间这个词,那几乎任何事物都无法说清。)第一声铜钟敲响,激荡在宁静的虚空中,如同复活的信号。该起床来生活了,可先别急,先数一数钟声。是两声轻微的铜钟声。似在试着测度那无可衡量之物。四点半了,可究竟是上午还是下午?我安静的屋子里很黑,夜晚召唤我重新入睡,我也心甘情愿。现在是第三声,略带了点方向感,肯定是格罗斯大教堂的钟声,我记得这声音。
我果然是在人间,是在这个时空里。又有一个小时已经过了三刻钟。我得再等一刻钟。然后铜钟就会敲响四下,然后就会传来一声更优美、更深沉的钟声,然后又是一声,又是一声。只有数清所有的钟声,我才会知道身在何方,就像是大海中的一只船。五点了,铜钟宣告,数个世纪以来都是如此。还在下雪,苏黎世成了个明亮闪光的城市。我应把这座城市穿在身上,如同一袭布料,缀满了其全部的头衔和珍宝,其数百年古老的私语,有些我曾见过和懂得,有些则永远也不会得知,这布上还要挂满其所有公开和私密的记忆。人们总是会遗忘这些记忆,可城市之间,会永不停息地诉说这些故事,尤其是苏黎世这样的城市,已经诉说了千年。总是有人在说话,私语,高喊,争辩,恳求,判断,安慰,诱惑,清点,忏悔,哭诉。亘古至今,逝者如斯,人们到来之前很久,水声就已经回响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