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楼下 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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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色不是一抹风景，而是一个人，一个腿有些瘸的男人。姜文化并没有文化，连初中都没毕业。两人同住一个楼，楼上楼下。世上的事儿总是颠倒，除了两个的名字和他们的实际颠倒了外，腿瘸的景色住在了三楼，而身强力壮的姜文化住一楼，省略了爬楼梯。腿瘸的景色是一个大学的教授，还带研究生，研究的是社会学，很显然他是一个睿智者，而姜文化呢，工人，括号―――下岗的。
就是这样两个人，喜欢下了班在一起凑伙说话，并且说得来。景色每当听到楼梯咚咚有力的脚步响，就知道是姜文化上来唠嗑了，于是赶忙开开门迎接。
“今天找到了活儿没有？”景色一边问他一边用手势示意他坐下。
姜文化坐下来，坐到了他常常坐的老位置，就是景色写字台的对面：“这他妈的行星怎么也不赶快撞地球，撞了得了，穷的富的一块玩完了！”
“呵呵呵”，景色笑着也坐在了他的椅子上：“你年纪轻轻的，不想活了呀？我可还想多活一些年呢，我坚信我能活到一百五十岁，算算，能看到多少届奥运会？”他搬弄一下指头，算计着到底能看多少奥运会。
景色是个在乎情趣而不太在乎物欲、或者说不太在乎钱的男人，而恰恰是他能挣钱，一个月下来快三千元。姜文化在乎钱，要不是没有钱了，老婆也不会跟他离了婚，留下他，还有一个上初中的姑娘，每一顿都愁下锅的米钱哪里来，但是他确实没有办法挣来钱。
这个时候景色正从抽屉里取出一叠百元大票说：“我明日一早上班，没工夫了，你替我去给这个楼上的王部长随个礼儿，听说他的姑姑去世了。”
姜文化别过头说：“我没那么贱，你自己的事儿自己去，狗拿耗子的事，我姜文化不管。”
“呵呵呵呵”，景色乐了，乐着说：“小老弟呀，也不是我老景贱，人家市委领导，婚丧嫁娶礼之常情的事儿，别人送咱不送，让人说咱了。其实我和你一样，也瞧不起当官儿的，没办法呀！”
他们两个男人职业不同文化档次不同，但还是无话不说，是因为一层关系―――都在河北这个省会城市里，老家却都是黑龙江，并且还离得不太远。最早认识的时候，景色说姜文化：“咱们俩呀，是缘了中国的四大喜之一。”
“喜从哪里来？我都快没有饭碗了。”那个时候姜文化还没有下岗，但却面临着下岗的危险，老婆这个时候也和他离了婚。“我是一夜之间愁白了头，还喜呢，你看看我这头发。”
景色摸着他的头发说：“笑一笑，十年少。说喜就是喜呀，洞房花烛夜是一，你还会娶老婆吧；金榜提名时是二，孩子会考上大学的；久旱逢甘霖是三，什么事儿都会物极必反；这他乡遇故知，这么远，我们老乡遇到了一起，你说喜不喜？”
“算你能说，你是教授，咱是大老粗。”姜文化说。
他们到了一起就是唠嗑，这个时候景色说：“现在时兴三大喜，知道吗？相对于一些当官的说的三大喜。”
姜文化摇了摇头。
“升官、发财、死老婆嘛。”景色说。
姜文化哈哈哈地笑了，笑着说：“对对对，死了老婆就娶新的，还靠死人发财，赚一大笔礼钱！”说完又停了一下说：“这女人要是多死一个，俺姜文化就少了一个希望啊，这他妈的当官的真可恶！可恶！”
景色说：“今晚不能陪你唠嗑了，我要去参加一个学术研讨会。”
姜文化就站了起来说：“行，你去吧，俺去看俺的闺女下自习了没。”
两个人都下了楼。景色打的走了。
会议因故没有进行，景色中间回来了，刚走到三楼门口的时候，看见姜文化正从他的房子里出来，神情非常惊慌，黑脸在灯光下变得黄黄的。
景色先是一惊，然后沉静下来说：“咳！我正回来锁门，给忘了，你给点心。”
“我我我我……”姜文化结巴着说不出话来。
“你要是不给我看门，可就麻烦了。”景色“呵呵呵呵”地笑着，让他进屋子说话，尽管他明明知道他不会进去的。
姜文化恍惚地往楼下去了……
很晚了，景色仰卧着睡不着觉，他抽屉里要送人的钱没有了，还丢了另外的钱，一千块呢！
这个时候，门铃响了……他开开门，看见姜文化满脸惭愧地站在了门外。景色说：“你呀！别操心了，给王部长送的钱我已经送过去了，就不再为难你老弟了。进来坐会儿？”景色显得很高兴。
姜文化没有进来。并且，从此之后他也不再到景色这里唠嗑了，时间像流水一般地过去了。
姜文化买了一辆人力黄包车，每天上班的时候，他都要在楼下等着景色，连续几个月一直坚持着送景色到他的学校。
每当看着被汗水浸透的姜文化在黄包车上摇晃的背景，景色的心里酸酸的。是啊，最没有能耐了，才干这个的！尽管变得默默无言的姜文化不要他的车钱，但是他依然坚持给他车钱。时间日复一日地逝去了。
两年后的一个下午，在景色上班的时候，却没有看见姜文化在楼下等他，一直到很晚很晚，楼下有了女孩子的哭声，他瘸着腿来到了楼下，是姜文化的女儿在哭泣。好几个交警正在讲姜文化被汽车撞死的过程：他骑着一辆崭新的摩托车飞驰在街上，撞在了一个过来的汽车上……
那个被撞坏的摩托车就在楼道口放着。景色听姜文化的女儿给他说：“伯伯，我爸爸今天说是去给你买摩托车的，说是给你买的。”
一切都明白了。
幽默欢快的景色，第一次悲切地掉下了泪……
艾莫生摘自《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