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江山谁“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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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多年前，我在镇江的一座大学里读书。学校离北固山不远，再加上当时进北固山公园不必买门票，所以常去。山门口有字大如斗的“天下第一江山”榜书石刻，山上的多景楼上悬有宋代大书法家米芾手书的“天下江山第一楼”的匾额。它们曾让我不止一次地腹匪：古人真能忽悠，这么一座小山，竟给戴上“天下第一”的帽子，也不怕后人骂闭着眼睛说瞎话！

直到有一天，读到王湾的一首诗《次北固山下》，才恍然意识到，古人在这里所说的“天下第一”，原本也并非只指“山”呵，而是“江山”！此处的“江、山”不但难以分割，且的确不同凡响，说它“第一”只是一种形容罢了，换句话说，是从文化意义上来说的。

客路青山外，行舟绿水前。

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

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

乡书何处达，归雁洛阳边。

王湾，生卒年不详，唐代洛阳（今河南洛阳）人，唐玄宗先天年间进士，当过地方官，曾两次参加朝廷的古籍整理工作。在当时享有很大的诗名，但流传下来的诗歌却很少。这首《次北固山下》是他写的一首被传诵至今的诗。

由诗题中的“次”字可知，作者写作本诗时，正途经北固山，泊舟山前。因此，诗属于记游诗，内容为作者途经北固山时的所见所感。

我初读这首诗时，最喜欢的是它的颔联：遣词平实而构思奇巧，画面清新而文辞隽永。为此它在我的头脑中曾一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记得有一次，我的一位书画家朋友，应遵义会议旧址纪念馆之征欲创作一件书法作品，一时颇为难。当然为难的绝不是他写字，而是写什么内容：写一首常见的唐诗宋词之类么，似乎有点不太切“题”，也不太严肃；写一首自作的诗词么，挂在那种地方，惟恐有字眼儿不当招致非难――因为他在“”中吃过这方面的苦头。他让我给出出主意，我稍加思索，便想到了“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这两句诗，我建议他将此写成一副对联。他看了禁不住地击节叫好，说不但切“题”，而且境界阔大，意味丰富。

的确，王湾通过首联对客路、青山、行舟、绿水的描写，交待了自己漂泊的行踪后，紧接着的这一联便是对自己前程的眺望。在诗人的笔下，“江潮”“江岸”和“风”“帆”，通过“阔”字和“悬”字而人格化了。因此可以说，诗人眺望到的不仅仅是眼前的一个美好的前程，更暗示了人生的一个美好前程就在前面。这样的一副对联挂在遵义会议纪念馆里，用来形容当年的遵义会议在中国革命史上的意义，的确是很确切的。

不过，事实上这首诗中最著名的句子是它的颈联：“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据说它在唐代就获得了很多人的称道。殷《河岳英灵集》载，当时的名相张说就激赏这两句诗，他曾将这两句诗悬挂在自己的政堂之上，以提醒自己作诗为文要以此为楷范。唐朝诗人郑谷曾在自己诗集的后记上写有“何如海日生残夜，一句能令万古传”的话。今天甚至有人说，唐诗的整体艺术风格可用这两句诗来概括。

这两句诗何以获得如此高的评价？我们不妨先对它作些解释。海日：从江面升起的太阳。这里的“海”，是指宽阔的江面。残夜：天快亮的时候。旧年：去年。整句意思是：残夜未尽，一轮红日已从宽阔如海的江面上涌现；江南春早，早得春天好像就来自于旧年的年尾。仔细吟咏后不难发现，它不但用对仗工整的诗句准确写出了江南初春的特点，而且时空交织，意象壮观绚丽，境界阔大高远，更为难能可贵的是，它在景物描绘中蕴藏着丰富的哲理。这正切合了盛唐时期人们普遍的审美要求，因此换一句话说，这不正是唐诗的整体艺术风格吗？也因此，它在浩如烟海的唐诗中显得不同凡响就在情理之中了；由这样的名句支撑着的一首诗，自然成了唐诗中的杰作；北固山，也不再是一座小山了，因为它不但有大江作背景，而且又把这样一首唐诗作了自己的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