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与我,以及十八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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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毛说,十八岁时要有一双属于自己的高跟鞋。
凌晨十二点多,播放器里流淌着钢琴曲《无冬之城》,我躺在床上反复思忖这句话语。这是南方三月的初春,整座小城已被雨线洗刷了一周多,但依旧不见停息的迹象。长期的不见日光让我感觉厌恶。
意识到自己熬夜成为习惯的时候,已经是无法更改了。时常拖沓磨蹭至深夜,做一些琐碎的事情,故意把自己弄得疲惫,用以保证睡眠质量。对人体真正睡眠只要两个小时深信不疑――是这样扭曲的生活习惯。
一个人的时候总是难以捉摸自己的固定姿态。回忆在安谧的夜晚里渗透,变成了错综颠倒的电影画面。流泪或者怀念,这都是欲罢不能的事情。
――写在前面
弱,我在初晴的午后给你写信,你能想像到微露的阳光何其明媚。我将其中一束赠予你,便融成了淹没整个公园的爱。我知晓你即将抵达十八岁,柔软而令人心疼的年龄。
我一直都很爱你,弱。而今,我亦将离开你。
前不久的自习课上,见你反复在稿纸上写着凯勒的那句“不能摆脱影子,那本来就是我的光”,我便知道你最近过得不好。
现实是一场漫长的旅途,一旦上路,终点便遥遥无期。
你是不愿与人倾诉的女孩,骨子里有着与生俱来的执拗,把写字当作唯一并且满足的倾吐方式。你头顶带着微弱的白光,这些光线在些许人眼里映射出浅淡的歆羡的波浪,但这并不是你希望的所得。你对许多人笑,对所有的关切予以礼貌和感激的回复,因担心与人缄默的尴尬而投入热情。然而许多深夜,你独自面对荧屏的幽光,键盘跳跃的声音进入你的耳朵,你的眼前是一个极为庞大的世界;或者,你半靠在床上阅读岩井俊二的《关于莉莉周的一切》,连世界都安静得只剩下你平缓的呼吸声。
于是,我便看出了你的落寞。
活着两个不同的自己是这样劳苦的事情。你却如此。
就在这温暖和等待交织的三月里,我试图为你建造一颗蓝色星球,用来盛装你的情绪。我能看见天窗外仓促飞回的鸟,飘零的云朵,夜里或许还会一些辰星。而这也是你在这小城的最后一个三月,你将退回你租住了三年且朝北背光的小房,这听起来是何其让人期许和恐慌。
三年前你因升学来到这里,内心饱含着单纯和野心勃勃,所有的一切都简单直白、带有幻想,然后在这样的状态里任凭光转流年的稀释。这是辛苦的三年,你日日夜夜呼吸着这座城市温润急促的空气。许多回忆与念想都无法超脱它的范畴。
三年里,你见证了六起意外死亡,这样狭小的城市和这么庞大的数字让你内心痉挛。你是善良的人,会偷拿家里的食物喂流浪狗,曾固执地收留过一只无家可归的黑猫。你总是希望所有的人和事都好。但这世界上的生与死、幸福和悲哀始终没有一个定数,世界有权对任何人始乱终弃,为此你有过埋怨。
这几年,从May最先退学离开你后便陆续有人离开,她们或定义不幸或标榜美好前景。对于这些你从心疼到歆羡再到心疼,这是怎样一个过程。越长大感情反而越脆弱和微妙,这些被时间和距离疏离的感情谁也不愿反复提起。此后许多事情,都拉扯着你的内心成长。你看见昨天手挽手逛街的两个女孩转眼间背着对方说坏话,你看见两帮男生打群架,你看见城管气焰嚣张地砸烂了卖豆浆老妇的小摊……这些都能给内心一次深刻的剖析,然后你发现,似乎整个世界颠倒了、苍白了,你依然保持一株芦苇的模样。擦过眼泪继续生活,这是你一贯的处世方式。这样寡淡的行为致使那日你得知父亲即将再婚也依旧平静得令人担心。
你始终脆弱,也始终坚强。你渐而学会寻求处理方式而不是搁置下问题去埋怨。
弱,其实生活也就这样,看似无望,但又抛掷出希望。因为我们不甘。
就在前不久,蓝七留言问我,是否只要沿着光走就能到达彼岸。我未曾多加思虑就给予了肯定的回复。然后就想起了你的脸。
这些年,我始终观望着你成长,你的高兴和难过我都感同身受。
你出生时,因是女孩而不被老辈喜欢。你裹着尿布在夜里哭闹着要吃奶。小学一年级第一次拿回满分试卷让父亲给你买零食。把换下的乳牙小心翼翼地扔到床底。第一次将朴素的母亲节礼物送给母亲。你个子渐而拔高,头发长长。喜欢上某个男生羞涩地不敢开口。母亲离开……
然后你已十八岁。
这些是你十八年的生命,到处浸透着希望。即便曾经真的流过酸痛的眼泪,这些于你光彩四溢的年轻而言都应该是微不足道的。
自很久以前,我就着手勾勒和策划自己的未来。想着十八岁前定要做出什么轰轰烈烈的事情来,那时的十八岁似乎还很遥远。当它如此突兀地将脚伸入我生命的轨迹时,我开始明白我生命的汁液在流失。
去河内吃盘越南髻中年女子做的黑豆粥;去上海看刺穿天空的高塔;去桂林看被流水荡涤得窈窕的水乡女子……
这些在十八岁都已无望实现,而曾经是如此坚信。我这才明白十八岁其实依旧是年轻。因而,机会尚存。
如你所知,我的憧憬有的放矢并无任何贪念。而你又何尝不是如此。
也许有那么一天,在黄华叶的季节,因不想被人群湮没而早起,走在清爽明朗的街道旁,能看见湛蓝苍郁、高远无比的天空以及来往飞翔的鸟儿。
去附带宅院的冷门景点看朱漆脱落的旧宅门。
在长相和蔼的老太的小摊上喝一碗暖心的桂花米酒。
……
这些都是极其幸福的事情。或许你还和我在一起。但繁盛的希望与憧憬都必须将代价置于前端。
凯鲁亚克说:人的一生应该走进荒野,体验一次健康而又不无难耐的绝对孤独,从而发展我们能依赖绝对孤单一人的自己,进而知晓自身潜在的真实能量。
因而,我们现在所经历的,正是幸福的开端。这是这个年轻得危险重重的年纪里必须经历的。弱,你很明白。
如你所见,弱,我很爱你,就像爱自己的生命。但我必须离开你。许多事情不容人们反抗或者猜忌。逼近你的十八岁和逼近我的十八岁同样意味着独立和担当。
在晚自习突然停电的时候,教室里变得异常躁动起来。很多人打着手机的荧光吹着口哨尽可能地制造混乱,班长在慌乱中组织纪律。在这样突兀的黑暗里我开始清醒过来。我若不让自己带些光辉,必然将被黑暗湮没,这是迟早的问题。你知道,我在高三,我必须现实。
我已经能够很安静地完成数套试卷而不抱怨疲倦。上课时尽可能地做着简略的笔记,字迹潦草。下自习后独自骑车快速回家,并不像过去那般三五成群。洗澡、看书、上网写字。在睡觉前听安静和谐与心情合拍的钢琴曲。这样试图忙里偷闲的生活与你过去截然不同。但你能理解。
有很长一段时间,你的资料里写着:背着云朵去漂泊。而今看来,这是多么乏力的抗拒,许多事情我们都已经慢慢妥协,即便带血带泪。
在这最后的日子里,我总是想起你以及关于你的所有,意犹未尽。这个三月的雨反常地冷且漫长。顶着风雨打伞骑车是很累人的事情。初晴的教学楼东南楼道里阳光明媚得不成样子,我便在心里默念你。
我还记得你曾在夏季和要好的朋友翘掉晚自习去往郊外,我甚至记得你漫不经心朝前的动作。夏季雨后的傍晚,太阳的余晖映照着泥草上的水珠。没有风,枝干安静地不曾摇晃。这样的傍晚并不炎热。在城市的尽头,有废弃的化工厂和向日葵。
在去往太原的途中,你看见大片大片凌乱而茁壮生长的树木,它们的血液在烈日炎炎下蒸腾成琥珀色的水汽,沿途有成排破败的红色砖瓦房,它们以那样贫困的姿态呈现。在速度迅猛的车厢里总是难以捕捉到十分清晰的画面。大段大段的隧道致使你耳鸣,而你是如此享受这种感觉。我知道,你只是试图把它当做一次逃离。
但这些终究是到了远去的时候了。
弱。一切回顾都是为了鼓动我们更加坚定朝前的姿势,这才是初衷。
这是这些年并不细致的一次翻覆,仅仅为你。
你已经不再是盲目地摸索着成长的女孩。你的独立和坚强,你的寡淡和热情,都足以令所有人放心。我在想,应该做个结尾了。万事都有结尾的时候。
弱,我终将离开你了,抛掷下你的十七年。
而我不是别人,正是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