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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青形成了自己特有的工作方法,他先是用墨汁在画布上涂写,让画布充满着特有的黑色图案,这些图案有各自的特征,有时候看上去是一个具体的造型,有时候看上去像是大自然的片段,像是模糊的山水景观,有时候也像是毫无意义的纯粹的色块。随后,卞青开始在画布上用不同的浅色颜料对画布进行再次涂绘,而且是一遍遍地涂绘,直到画布上最初由黑色墨汁所构造的图案变得隐隐绰绰时为止,或者说,直到卞青自己满意时为止。这最初的黑色图案最后变得如此地模糊,如此地稀薄,以至于人们只能在那种浅色的画面上看到一些深色的墨迹,这些墨迹让浅色的画面显得有点“脏”,仿佛画面被不小心地污染了一样。
面对这样的绘画,人们总是要试图透过浅色的表面去努力探索那些黑色的图案,仿佛这埋伏在浅色表层下面的黑色图案有什么秘密一样。确实,卞青的这些作品容易将人们往这方面导引,他总是画些山水图案,这些山水图案看上去模糊不清,似乎意味深长。这越发加剧了人们的好奇心,人们总是在这样的画面前仔细端详,仿佛要穿透画面的表层去追溯那些黑色的深层要素,似乎这些空旷的画面上真正值得关注的是那些并不明晰的要素——这是人们长久以来的观画习惯:人们总是愿意透过表象去抵达某种内在的东西,而且,人们常常是通过黑白对比,通过浅色和深色的对比,通过表层和底层的对比,通过这样一种比较逻辑,来探讨画面的意义。但人们不应该这样去对待卞青的作品,事实上,在卞青的这些作品里面,重要的不是表层和底层之间存在着某种再现式的深度模式问题,不是表层故意地将绘画的底面掩盖住从而让它有某种不可抵达的秘密深渊。不错,表层确实在一遍遍地掩盖底层,但这种掩盖不是为了让底层获得更厚重的让人充满探索欲望的秘密,不是让底层变得更加隐秘和深邃,相反,用浅色的表层来掩盖底层,是让底层变得更加虚无,是力图让画面最初的图景,最初的存在变得虚无。绘画的表层和底层不是一种再现式的关系,而是一种不间断的抹擦关系。底层的存在,就是为了被抹去。
事实上,卞青在画面上不断涂抹,但这也意味着他在不断地抹擦,或者说,他每一次绘画都是一次抹擦。绘画在画画的同时,也是对绘画的抹擦,都是对底层的抹擦。这种涂抹或者说抹擦到底意味着什么?事实上,每一次涂抹犹如一种特殊的修炼,涂绘即修炼。绘画作为一种修炼方式出现在许多艺术家那里,人们经常用重复的方法来修炼,不断地在画面上重复,不断地在画面上重复一个符号,不断地在画面上重复一个无意义的符号,从而将激情和欲望从绘画行为中消除掉,进而也将它从自己的日常生活中消除掉,最终将它从自己的身体中消除掉。这种机器般地绘画重复,是修炼的绝佳方式。在此,修炼就意味着一种自我控制,意味着对激情的摆脱。事实上,卞青的作品,尤其是将他的这一组作品放在一起的时候,人们也能看到这种性质的重复,他的每一幅画虽然有所不同,但他的绘画方式,画面展现出来的方式,画面的大致构图,都大体上是重复的:一张画是对另一张画的大致重复;就每一张画内部而言,他一遍遍地用颜料在画布上涂抹,一遍遍地将先前的涂抹隐藏起来,一遍遍地将先前的东西覆盖住——这也是绘画行为的重复。同样,绘画作为摆脱激情的修炼也正是卞青所追求的,但是,显然,他最有意思的地方不是这种绘画的重复,甚至也不仅仅是对激情的摆脱,而是另外的东西:他通过绘画去抹擦绘画,他通过下一次的绘画去掩盖上一次的绘画,也就是说,每一次绘画都是对前一次绘画的消除。或者,更准确地说,他一遍遍地涂绘,都是为了对最初绘画的根除,是对最初用墨汁所画出来的黑色要素的根 除,是对画面最初的“有”的根除。除了最初使用的黑色外,卞青接下来就是一遍遍地用浅色的颜料来涂绘,直至这种黑色变得模糊,变得隐隐绰绰。也就是说,卞青的方式,就是用浅色来消除深色,用白色来消除黑色,用轻盈来消除沉重,最终是用无来消除有。
为什么采用这种方式来绘画?事实上,这种绘画难道不是人逐渐根除自己杂念的一种方式吗?在此,黑色墨汁的图案对于最终的画面而言是一种杂念,是画面最初的欲念,它仿佛像一个最初的种子一样生长在画面的内在深处,而接下来的每一次淡色调的涂绘都是对这种黑色杂念的拂去。卞青试图将这种杂念一次次地拂去,他就在画面上一次次涂抹,每一次涂抹,都是一次拂去;每一次涂抹,这种黑色的杂念就被进一步地冲淡,直至它难以生效,直至它很难明目张胆地溢出,直至它失去了彰显的欲望,直至它变成了模糊的踪迹。在这个意义上,绘画不是去成型,不是去确定,不是去积累,不是说去确定一种“有”,而是去抹擦,去将先前的东西根除,将先前的固定成见根除,将先前的杂质根除。卞青的涂抹色彩都是淡的,都具有冲淡的功能,都是将底层,将画面的黑色底层冲淡了。画面,就是这样一个从有到无的过程,从浓重到轻巧的过程,从黑色到淡色的过 程,但是,它的绘制方式则是从无到有的过程,是逐渐地画出来的过程,是一层层地覆盖和添加的过程,是不断地绘制的过程。也就是说,画画,这个从无到有的过程(反复地涂绘),最终导致了从有到无的结果(从黑色到淡色)。画画,就是让画消失,让画消失在无的痕迹之中。
这是画面的空的效果——确实,在卞青的作品中,人们只能感受到一片空无——但是,它并不令人觉得单调。这是因为画面上还有细微但却丰富的变化,这些画面有不同的色彩相互交织,似乎存在着一种界限不明的波浪般的过度,因为都是淡色,所以这种过度非常微妙,它们并不惹人注目,仿佛这不是不同色彩的过度,而是同一种色彩的不同变幻一样。但这种变幻能够被捕捉到:这些不同的色彩之间有悄然的互动,有隐秘的呼应,有自由的默契。仿佛有一段轻音乐在画面上不间断地缓缓地流淌。画面如此地舒缓,它尽量地回避强度而寻找轻柔。这不是充满激情的绘画,而是休闲式的绘画。这也不是寻求主题的绘画,而是破除主题的绘画。绘画向着一种空无的方向迈进。这归功于绘画的色彩配置。事实上,人们应该注意有多种不同层面的色彩关联:存在着有一种表层和底层的色彩关联,即是淡色和深色的关联;存在着一种表层和表层的色彩关联,即淡色和淡色的关联。前一种关联是主导性的,它是一种抹擦的关系;后一种关联是辅的,它是一种呼应的关系;前一种关系意味着清空,后一种关系意味着共鸣。这两种不同的色彩联系,使得画面呈现出空无的时候,并不乏味。相反,空无之中还包含着丰富性,平淡之中大含意味。绘画从沉重趋于平淡,但并不意味着从丰富趋向乏味。
这些绘画作品仅仅是一种绘画的冲淡形式吗?事实上,人们要说,画面在冲淡自己的杂质的同时,也在冲淡绘画者自身的杂质。绘画本身就是一种修炼,在此,无论是绘画身体,还是画家自己的身体,它们的内部杂质都被冲淡了。可以这样说,在画面上的黑色被冲淡的同时,人内心深处的黑色杂质也被冲淡了。如同绘画是在一遍遍地拂去自己的黑色要素一样,绘画这一行为也是画家在一遍遍地拂去自己内心的尘埃。卞青似乎相信,空白的画布上沾染了最初的黑色,正如一个单纯的人最初沾染上的黑望一样。绘画的反复的涂绘的过程,就是一个人的反复的抹去自我和清除自我的过程。从这个意义上而言,绘画不仅是通过重复的方式来修行(一遍遍地涂抹),通过清空的方式来修行(将黑色要素冲淡),而且还通过隐喻的方式来修行:清除绘画中的黑色,犹如清除身体中的黑色;清除绘画中的杂念,犹如清除人体中的杂念;绘画身体犹如人的身体;绘画行为,犹如人的日常行为。绘画,因此从它的狭隘领域中解脱出来,而变成了一种日常的悟道和修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