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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守金:在接受《北国的精灵――迟子建论》选题任务的时候,我突然想起十几年前闹出的一个笑话。1987年我曾在课堂上宣布:“请同学们注意了,黑龙江出了一位叫迟子建的小说家,他对情感的表达和对东北原野景色的描绘,像一个女性作家那样优美细腻……”当时就有学生嗤笑道:“嘻!像一个女作家?老师,迟子建就是女的。”今天想起这件事,还觉得很不好意思。为了让喜爱你的读者不至于像我这样出错,请先谈谈你的经历吧。
迟子建:也许是我的名字中缺少“雪”“荷”“月”“琴”之类阴柔之美韵味的字眼,所以不只你一人曾把我当成一个男性作家。我想若我生为男性,也许就不会成为作家,因为男性往往对大自然不敏感,而我恰恰是由于对大自然无比钟情,而生发了无数人生的感慨和遐想,靠着它们支撑我的艺术世界。
我出生在黑龙江畔的北极村,这是中国最北的小村子,界河那边就是苏联了。小时候住在姥姥家里,每天早晨起来,看到太阳从苏联那边升起,常常有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我的故乡有广袤的原野和森林,每年有多半的时间是在寒冷中生活。大雪、炉火、雪爬犁、木刻楞房屋、菜园、晚霞……这都是我童年时最熟悉的事物,我忆起它们时总有一种亲切感,而它们最后也经常地出现在我的作品当中。我想没有童年时被大自然紧紧相拥的那种具有田园牧歌般的生活经历,我在读大兴安岭师专中文系时就不会热爱上写作。
当然,我最初的文学启蒙也得之于我的父老乡亲。我们家乡冬天下午三点钟天就黑了,大家就聚在一起,抽着黄烟,嗑着瓜子,喝着那种很劣质的茶,开始谈天说地,讲鬼神故事。我从这些鬼和神的传奇故事里面,获得了无穷无尽的幻想。我想这也许是我最早的文学感觉吧。
方守金:听了这段介绍,我倒明白了你创作中极具地域归属感的个中缘由了。你说没有童年时被大自然紧紧相拥的生活经历,就不会热爱上写作,这话挺有意味。请谈谈自然对你创作的影响。
迟子建:我觉得自然对人的影响是非常大的。我一直认为,大自然是这世界上真正不朽的东西。它有呼吸,有灵性,往往会使你与它产生共鸣。很小的时候,我就有这种感觉了。现在我印象比较深刻的,还是童年经历中的自然画面与生活场景。比如小时候跟着家人去黑龙江捕鱼,傍晚时分,一堆堆篝火点起来了,更使得冰天雪地一片苍茫,给人非常生动和活跃的感觉。那时我根本不知道什么叫伤感,也不会想到今后去表达它,可当时就有种说不出的感觉。现在想起这些,心中还有一种意外的感动。这种感觉促使我走上文学创作道路以后,脑海里还时常浮现出童年时家乡的山峦、河流、草滩的自然画面,似乎还能闻到花草的香气,嗅出河流的气息;也常常不由自主地想起童年故乡的生活场景,乡亲们言谈举止的方式和表情,他们高兴时是什么样子,发怒时是什么样子,说话时是什么样子……种种情态,在我脑海里特别深刻,一下笔故乡的人、事、景、情就扑面而来。
方守金: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写小说的?什么原因促使你对文学创作情有独钟?
迟子建:我写作比较早,80年代初就开始了,那时我还不满20岁。本来我读中学的时候就非常喜欢看书和写作文,可高考却考得特别糟糕,我把作文写跑题了,只得了最低分5分。按我的分数只够上中专的,可那年大兴安岭师专扩招,降下好几个分数段,我便非常幸运地作为最后一名被录取了。我们学校坐落在大山里,没有围墙,直接面对山峦、溪水和草滩,可以说我是在妖娆奇异的自然风景中读了三年中文专业。那时候课程不紧,每天有很多时间可以自己支配。我去图书馆看了大量的书,创作的“野心”就在不断地读书和无所事事之中渐渐长大了,而且那个时候又很爱做梦,整天多愁善感的,这好像是我最初的写作契机吧。开始是写自然景色的观察日记,我常常坐在教室的窗前,看着那太阳怎样落下,开始下落是什么颜色,后来又是什么颜色,然后就把它写下来。我觉得写观察日记,对我走上创作道路是一种很好的锻炼,当然,那时用的是一种形容的、抒情的语言,笔端充满了莫名的伤感。经过一些锻炼以后,我便产生了写小说的冲动,1983年起开始向文学刊物寄稿子。记得有一篇稿子曾得到编辑宋学孟的回音,可改了三遍也没有成功。但我仍然痴迷不悔,在毕业前两三个月,每天晚自习的时候,都在写《北极村童话》,就在教室里,一展开纸笔,故土的乡亲们就仿佛非常亲切地纷纷来到我的面前,我往往写得激情洋溢。所以说,我最初的创作就与自然和故乡那么密不可分地结合了起来。
方守金:从你的散文和小说里可以看出,你的父亲迟泽风先生,是一位爱好文艺且多才多艺的文化人,他给你起的名字多么富于文学意味!老人家生前和辞世之后,对你精神世界与创作个性的影响是非常巨大和明显的。他对你走向作家之路有无进行过具体的指导,或者说在文学创作上有没有直接的影响?
迟子建:我父亲对我的人生和创作确实都有很大影响。但他从未对我的写作做过具体的指导。我曾说过,我没有任何家学底子。父亲辞世之时,我仅仅发表了《沉睡的大固其固》和《北极村童话》等两三篇小说。我想他给我人生的最大教诲就是:人要靠自己,要自由地活着。他生前从不约束我,哪怕是我的“个性”惹他不痛快了。除却“溺爱”我之外,我相信父亲是不愿意遏制我的天性发展,这点我一直对他心存感激。
方守金:不少评论家说你是文坛上的独行客,但我理解你的孤独主要是指创作精神上的。漠河的亲友自不用说,在文学界和出版界你也有一大批朋友,这些朋友对你的生活和创作也有很大影响和帮助吧?
迟子建:作家在精神上肯定是孤独的,因为孤独感可以使想象的世界变得异彩纷呈。在生活中,我热爱新朋好友,他们使我感受到尘世生活的一种关爱和暖意,至于他们对我文学上的帮助和影响,我想这并没有太大的关系,因为生活和写作是两回事。
方守金:营造温情,是你的小说总体上的一大特色,也是你赢得众多读者的重要因素。然而读者和批评家对你的温情表达却有很大争议,关键在于你的温情是否有些过了。1997年你与文能先生曾讨论到这一问题。文能委婉地认为,你太过温情的笔触遮蔽了人生某些残酷的世相,阻遏了你对人性中恶的一面的更深一层的探究和揭示。记得徐坤也这么看。而你则坚持认为,温情表达过多而造成了你的作品的某种局限,主要原因并不在于温情本身,而是你表达温情时力量过弱所致。现在整整三年过去了,你仍然坚持原来的立场吗?还是有了新的看法?
迟子建:其实我的很多作品意象是苍凉的,情调是忧伤的。在这种苍凉和忧伤之中,温情应该是寒夜尽头的几缕晨曦,应该让人欣喜的。我一再强调过,我对辛酸生活的温情表达是没有错的,只不过表达温情时有时“火候”掌握得不好,我想年龄的增长会弥补这一缺憾。
(节选自《文艺评论》)
迟子建是当代中国具有广泛影响力的作家之一,她1983年开始发表作品,至今已发表以小说为主的文学作品五百余万字,出版四十余本书。亲近自然的童年生活与女性作家的敏感天性,造就了她沉静细腻的行文风格和浓郁深厚的地域归属感。自然之大美给予了迟子建无数感慨与遐想,支撑起她的文学世界,在第七届茅盾文学奖的获奖感言里,她说道:“一个人也许不该记住荣誉的瞬间,但是在这个时刻我要坦诚地说:这个时刻,这个夜晚会留在我的记忆当中。因为我觉得跟我一起来到这个颁奖台的不仅仅是我,还有我的故乡,有森林、河流、清风、明月,是那一片土地给我的文学世界注入了生机与活力。”当面对稿纸无从下笔时,或许自然会给予我们最闪耀的启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