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子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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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从来没提起过那一年分豆子的事。

我想，要么是事情已过去几十年，她不记得了：要么是她根本没去记，就像我也不会去记住我给了我的孩子多少呵护。

我说的“那一年”是1960年。秋天里，我上小学后，家里的饭菜就越来越差，起初还只是在蒸窝头时掺点儿白菜叶和萝卜缨子，后来竟开始掺爸爸从乡下弄回来的野菜。

突然，好消息来了。这天上课前，老师说要检查身体，还要发豆子。我以为像发书一样人人有份，于是盼着医生快点来，好早点得到豆子。穿白大褂的医生终于来了，他让我们卷起裤腿，然后用手指在每个人的小腿上摁一会儿再松开，谁腿上的小坑复原得慢，就发给一张小卡片。

我没得到卡片。放学时，见别人拿着卡片排队领老师数着粒发的豆子，我真恨自己的腿，为什么不能摁出小坑来。

晚上回到家，眼前一亮：晚饭桌上，妈妈端来一个小碟，里面全是豆子!我们兄弟一共四人，妈妈依次将豆子拨在我们四只碗里，最后每人正好分到五粒，而妈妈手里的碟子也正好清空，一粒也没剩。

我问妈妈为什么只有这么一点儿。妈妈说，是厂里分的，以后可能会多给一点的。以后是什么时候?我很想问。可是看妈妈脸色像不愿多说话，就没再问。

也顾不上问了，世界仿佛只剩眼前那五粒豆子。舍不得一口吃下去，我们四个都是将豆子一粒粒放到嘴里的，一直嚼啊嚼啊，嚼到分不清哪是豆子，哪是唾沫……

那时我还太小，只知道想吃好吃的，不爱吃不好吃的。所以我一边嚼，一边还美美地想，看，我腿上虽然没摁出坑，不也一样有豆子吃吗?

真正的道理，后来才懂，长大了才懂，做了父母才懂：

我们腿上为什么没有坑?那是因为我们没有浮肿：

我们为什么没有浮肿?那是因为爸妈在每天工作的劳累后，仍然想尽办法让我们吃饱：

他们都想的是什么办法?爸爸的办法是，每个星期去挖野菜，到处去找能吃的东西；妈妈的办法则是这样分豆子――她的儿子没领到豆子，因为他们没有浮肿；可是她能领到，因为她浮肿了。她用她的浮肿换来20粒豆子，然后把它们分给她的四个儿子。这就是她的办法。

后来日子好了，妈妈再未提过那年分豆子的事。一直到她离去，在我匆忙赶到病床前对视一眼后永远离去。但这豆子的故事我讲了给读北大的儿子听，还总结了这么一句话――

不懂事的孩子的幸福，就在于自己不懂事，而家里有爸爸和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