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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妹 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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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之情如手足,姐妹之情胜手足。这情,如一杯醇酒,在岁月里酝酿,越陈越香。

依我家的习惯,先称呼排行,再在后面加“姐”或“妹”字,二妹实际上是我最大的妹妹。

我从小性格文静,喜爱读书。二妹恰恰相反,她身材瘦小,伶俐得像只猴子,上墙爬树比男孩子还麻利。二妹七岁时,父亲才拽着她的胳膊,把她拉到学校里。她从此成为老师最头疼的学生,上课不认真听讲,下课在校园里疯跑,她揪住柳枝用力一荡,就荡到学校围墙上,在墙头上跑步如履平地。

二妹从小挨了多少打,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我记忆中,她小时候,几乎天天被父亲打。

二妹十岁时,挨过最狠的一次打。那天自习课,她趁老师不注意,溜到校外。校外是一片红薯地,薯块只有手指粗,她异想天开,要挖一块红薯吃,结果拔了一百多棵藤蔓,也没有找到大的。那片红薯是秀娟家的,秀娟娘把红薯藤堆在我家门前,跳着脚骂。父母出来赔礼,许诺秋后收了红薯,一定按收成赔偿,一百多棵藤,要赔好几百斤红薯,父亲气得脸色铁青,送走秀娟娘,父亲就去找二妹。二妹见势不妙,早向村外逃去。可刚跑到村口,她就被父亲捉住,父亲把她按倒在地,用塑胶鞋底在她屁股上打得啪啪直响。二妹哭哑了喉咙,才被几个过路村民救下。

二妹的屁股肿得像馒头,晚上睡觉不敢平躺,半个月后红肿才消下去。这次挨打,她两个月没敢惹祸,可两个月后,顽劣如初。父亲说:“看来本性难改啊。”

我升高三,二妹小学毕业。

学校开家长会,老师说我考大学应该没问题,父亲又喜又忧。二妹不上进,三妹年龄小,父亲把全部希望寄托在我身上。我能考上大学,他当然高兴,只是,一个农民家庭,供三个孩子上学,还要筹措一笔大学学费,他感到很头痛。

一天晚饭后,父亲对二妹说:“你学习不努力,将来没什么希望,不读初中了吧?”

二妹怔了一下,垂下头。这段时间,她的伙伴都在议论即将开始的初中生活,她们说初中学习累,老师很严厉。二妹还没上初中,已经心生畏惧,不过,她还是计划着去上学,倒不是她喜欢上学,而是因为她的伙伴们都在上学。

片刻,她就同意了父亲的决定。不必写字、算题,也不必因为没完成作业被老师罚站、揪耳朵了,多好!

父亲本以为他让二妹退学,二妹会哭一通,结果呢,二妹只低了低头,就一口答应下来。父亲对她的评价是:“真是没志气。”

那年,二妹十二岁。

为惩罚她以前不努力,也为杀鸡儆猴,给三妹看看不认真学习会带来什么后果,父亲有意让二妹干庄稼地里最苦最累的活儿。乡亲们对二妹说:“你是从南洼捡来的吧?要不,你爹怎么舍得让你这么受累。”

一度,二妹相信了这句戏言,她盘算着去南洼找她的亲娘,她以为到她亲娘那里,一定是想吃就吃、想睡就睡,快活得像天堂一样。

一天,她又挨了父亲的打,就哭着问母亲,到南洼怎么走?母亲听到“南洼”就笑了,那是人们哄骗孩子虚构的地名。母亲一抬头,看到二妹两眼泪花,知道她当了真,母亲哭笑不得,对她说:“你真是傻孩子,你看,你跟你大姐、三妹眉眼多像,你们姐妹三人,总不能都是捡来的吧?”二妹听了母亲的话,将信将疑。

二妹在地里干了一年农活后,父亲委托一位本家叔叔,在镇养鸡场给二妹找了份工作,交了两百元押金,二妹就要去上班了。临近高考,我回家拿考试费用,妹妹对我说,她挣了钱就给我买礼物,口气中满是自豪。

忐忑不安中,等来了我的录取通知书,父亲高兴,喝得大醉。

二妹在养鸡场的工作并不顺利,这份活并不轻松,晚上也要起来添水添食,但二妹干得很欢。她起早贪黑干了三个月,所养的鸡却没有达到标准,按合同,不但领不到工资,还要把押金扣掉。

二妹大哭,场长只得安慰她几句好话,给了她三张十元钞票。

二妹止住哭声,把钱装到裤袋里,到公路边买了张车票,进了城。城中有个小商品市场,物品琳琅满目、价格低廉,是乡下人心中的购物天堂。她曾在镇上看见一位时尚青年拖着一只皮箱走过,感觉人家很神气,她觉得她即将成为大学生的姐姐,也应该拥有一只这么神气的箱子。于是二妹留下两元车票钱,用剩下的钱买了只红色人造革箱子。

二妹下了车,拖着这只大皮革箱子,走了八里路,傍晚时分回到家。

父亲看到二妹很吃惊,通过她嗫嗫嚅嚅的叙述,父亲才明白,原来二妹白干了三个月活儿,没挣到一分钱,还把押金赔进去了。父亲气不打一处来,上前给了二妹一顿拳脚,又去踢那只箱子。二妹扑上去护住,哭着说是给姐姐买的。父亲听说是给我买的,心就软了,还是骂她:“这么难看的箱子,拿出去让你姐丢人。”

我从同学家回来,看到二妹在角落里哭泣,屋子正中,放着一只红色人造革箱子,革面上压着菱形花纹,四周嵌着白边,俗艳热烈,神气活现。我夸她有眼力,选了只这么好看的箱子。二妹见我喜欢,破涕为笑,她说老板也夸她有眼力,这是商城里最好看的箱子。

我拉着这只劣质俗艳的箱子外出读书,二妹继续在家干农活。

这期间,二妹曾几次到附近城镇打工。她年龄小,个子矮,没文化,又毛手毛脚,几个月下来,算去生活费和损坏物品的赔偿费,往往所剩无几,有一次挣了几百元钱,却转眼被人骗光。后来,父亲承包了几亩地,二妹死心塌地在家种地,再没外出过。

一年又一年。

我跟二妹先后结婚,一个在城里,一个在乡下,各过各的日子。

父母老了,从地里到家里的活,都是二妹帮他们干。邻居们对我说:“你二妹一个人支撑两个家,真是不容易。”

二妹除了种庄稼,还侍弄着两棚西红柿,摸杈、掐头、点花……绿渍渗进皮肤的裂缝里,怎么洗都洗不干净。我喜欢吃熟透的西红柿,二妹就留了两行,等到熟透了,装在箱子里,进城送给我。

熟透的西红柿很容易挤坏,她一路小心翼翼。她怕给我丢脸面,进城时总是描描眉、涂点口红,两只手洗不干净,就插在衣袋里,尽量不拿出来。门卫张大爷告诉我:“你姐姐找你。”我告诉他那是我妹妹,张大爷连声说:“不像,不像。”

二妹十二岁失学,已在农村劳作十五年。十五年日晒风吹,她的脸上布满皱纹和雀斑,看上去苍老憔悴。看着跟她同龄的女子漂亮活泼的样子,我的心总是生生地痛。

十五年的岁月磨砺,二妹完全认同了她的农民身份,她觉得城里人,包括我,讲究吃穿是应该的;她是乡下人,没文化、没见识,天生是受苦的命。我常把衣服买小一号,说不合身,送给她。时间久了,二妹就明白:“你怎么总买了小一号呢?再说你买小了,可以退换的。”

一次,商场的皮包打折,我买了一只送给她,二妹满心欢喜,又很不安:“我背十元一只的包就行了,这只一百多元的包,怎么舍得用?你上大学用的箱子,才二十多块钱。”

提到那只箱子,我总忍不住心酸,二妹给我买那只箱子,是倾其所有,我给二妹买这只皮包,不过是从月薪中抽出一些罢了。二妹,你在农村,但你也是女子,青春只有一次,你的青春岁月里,为什么不能拥有一只真皮包呢!

父母总认为,我是村里第一位女大学生,给家里争了荣誉,其实,为这个家庭默默付出的,还是二妹。这些年里,父亲总拿我当参照物衡量她、指责她,她挨打挨骂,受苦受累,然而,无论对我还是对父亲,都毫无怨言。我对她的好,她都记在心里,她对我的好,却认为是理所当然。

兄弟之情如手足,姐妹之情胜手足。这情,如一杯醇酒,在岁月里酝酿,越陈越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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