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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子建《世界上所有的夜晚》的死亡之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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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当代女作家迟子建将笔触深入到死亡这一永恒母题。本文试图运用海德格尔对于死亡的观点,来解读迟子建的小说《世界上所有的夜晚》,从直面死亡与“向死而生”阐述小说中死亡主题的深刻含义,探究这篇小说蕴含的存在主义哲思。

[关键词]迟子建 《世界上所有的夜晚》 海德格尔 死亡

[中图分类号]I041[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9-5349(2011)09-0077-03

在当代中国文坛上,迟子建一直以纯真的儿童视角和温婉的诗意叙述成为一处独特的风景线。而在中篇小说《世界上所有的夜晚》(《钟山》2005 年第3期,该作品获得第四届鲁迅文学奖)中,作家呈现给我们的是另一种完全迥异的叙说风格。“翻开小说,一种与温馨的北极村童话里截然不同的,粗粝,黯淡,艰苦,残酷,完全可以称得上绝望的生活,扑面而来”,[1]在这里她把笔触深入到死亡这一永恒的文学母题。

正如论者指出,“死亡是《世界上所有的夜晚》的主旋律,它在小说里一遍遍奏响,密集到令人不能喘息的程度。”[1]死亡成为了小说的主旋律。迟子建用心弹奏出了死亡的新乐章,以实现着对人生的深思和诗意的超越。

死亡学说是海德格尔存在哲学的重要组成部分。在海德格尔那里,思考死亡是进行此在的生存论分析的基本途径。小说《世界上所有的夜晚》的死亡主题在某种程度上契合了海德格尔的存在主义哲学关于死亡的论述,即告诫世人直面死亡,在死亡中生存,最后寻找“诗意的居所”。

由此,我们走进了这个充满哲学意味的小说《世界上所有的夜晚》,体味着迟子建的死亡之思。

一、直面死亡

“此在”是理解海德格尔基础存在论的关键概念,“死亡”则是理解此在的关键概念。在海德格尔那里,思考死亡,是进行此在生存论分析的基本途径。直面死亡,是为了更好地领会生存的意义。《世界上所有的夜晚》可以说是一个关于死亡的故事,是一部直面死亡、剖析死亡的小说,传达出作家对于死亡的一种存在主义之思。

(一)死亡的言说

海德格尔认为:“如果自身属于此在的本质规定,而此在的‘本质’却在于生存,那么我性与自身性就必须从生存论上加以理解。”[2]也就是说,叙事方式乃是作家于自身性生存中言说世界的方式,作家的存在状态与其书写形式之间有着内在的联系。[3]因此,死亡作为现实人生的镜像,许多伟大的作家,无不以死亡来体现他对人生与社会的思考,于作品中展示其独特的艺术构思。在小说《世界上所有的夜晚》中,迟子建选择对于死亡的叙述,书写死亡,直面死亡,这与她的现实生存情态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

迟子建少年丧父,留下的是对于父亲的永远追忆。2002年的一场车祸又夺去了她结婚仅四年的爱人的生命,可谓经历了人生巨大的不幸和伤痛。从小到大,她也经历了亲人和乡人的无数次葬礼。对于死亡的切身体会以及耳闻目睹,使得迟子建在内心深处激发了对于死亡的思考与感悟的强烈动力,促使她以莫大的勇气直面死亡带给她以及和她相似命运的人的痛苦,并且化笔为旗,强有力地回击死亡的打击,一次次叩问死亡的深层意义。

可见死亡叙述是与迟子建的现实生存息息相关的,是建立在她的生存基础之上的言说,也是反映其生存现状的书写。小说《世界上所有的夜晚》中“我”以一个寡妇的身份贯穿小说的始终,丧夫之痛使“我”感觉无意间丢失了“人世间最珍贵的礼物”,但是生活还是要继续,“我”要接受生活赐予,直面死亡现实,勇敢超越死亡。我们不难发现小说中或隐或现展开的对于作家自身生存现实的写照。

(二)死亡的偶然性

海德格尔在生存论存在论上对死亡做了这样的界定:“死亡作为此在的终结乃是此在最本己的、无所关联的、确知的、而作为其本身则不确定的、不可逾越的可能性。死,作为此在的一个终结存在,存在在这一存在者向其终结的存在之中。”[4]海德格尔式的存在主义哲学告诉我们,死亡具有不确定性和不可逾越性。由此,死亡在某种意义上是偶然的,富有戏剧性的,体现了现代人荒诞的生存状态。

小说中反复奏响了死亡的乐章,而死亡的起因却往往缘于一次小小的事故或意外,“有时候,生命竟比一张纸还要脆弱。”小说中人物的死亡多次被赋予一种偶然性和荒诞色彩。

如小说开篇“我”的丈夫,那个有着孩子般纯真性情的魔术师死在醉酒菜农的“跛足驴”下,而真正惹祸的却是菜农的一泡尿。魔术师的死如同他的表演一样变幻无常,不可预测。文中谈到,“第一个哭我丈夫的并不是我,而是‘瘸腿老驴’的主人”,使得魔术师的死显出了几分诙谐。摊主的老婆云秀打点滴却搭上了命,因为兽医老周未做过敏实验就给她打青霉素。一幅艳俗而轻浮的牡丹砸中了陈绍纯的脑袋,而充当杀手的镜框砸只蚂蚁也未见砸得死,却“劫走了人间最光华的生命”。作为理发师的云领的母亲被顾客的宠物小狗咬伤因而断送了生命。人的命运就是这样在偶然之中被改写,无理可循、无法预测、无法更改,人类生存就如此荒诞、不可理喻。

(三)死亡的必然性

海德格尔认为,“‘死亡’作为在世界之中熟知的、摆到眼前的事件被遭遇。”“死亡是此在本身向来不得不承担下来的存在可能性。”“只要此在生存着,它就已经被抛入了这种可能性。”[5]

可见,死亡是必然的过程,作为此在的一个终结存在,死亡无处不在,它发生在昨天,发生在今天,也将发生在明天。因此,我们要直面死亡,正视现实生存中死亡的必然性。

魔术师的死是偶然中的必然。文中作了多种假设,假如菜农的那泡尿在撞上魔术师之前撒出去,假如小酒馆有洗手间,假如公厕就在附近,假如僻静处没有男女在亲热,菜农就不会憋尿,也就不会亡命般开着摩托车往家赶。假如小酒馆不送那壶免费的茶,假如他的卖豆腐、修鞋的酒友把那壶茶多喝点,那么菜农也就没有了那泡尿。甚至假如规范道路秩序保障行人安全的红绿灯发生了故障……那么死亡就不会降临了。然而促成死亡的因素指向了死亡,而避免死亡的因素也指向了死亡,死亡之箭就这样穿越了层层假设击中了魔术师。

此外,乌塘镇矿工蒋百的死与其说是一次矿难,不如说是不可逃避的死亡命运。这里“一年之中极少有几天能看见蓝天白云”,这里金钱可以掩盖矿工的死亡,驱使矿工们在死亡中卖命,最后死无葬身之地。蒋百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神秘失踪就是见证,守候一座“冰山”的蒋百嫂只能一遍遍悲叹“这世上的夜晚”。给金秀打点滴的兽医老周拿个行医执照,就跟从自家树上摘果子一样轻而易举,因为他的连襟是卫生局局长,而两万块钱就使他理直气壮地搞定了,并声称是心脏病发作死了。云领的父亲在景区给客人放焰火,一个南方来的老板非让他托着值一千多块钱、有一个纸箱那么大的礼花,并许诺给两百块钱,谁知跟炸药包一样劲大的礼花带着绚丽的焰火跟着云领父亲的一条胳膊,飞上了天。

这些社会底层的弱者,他们的死亡是那样轻巧、低贱,因为他们的生存环境有太多的因素充当了无形的杀手,促使死亡变得无处可逃,不可逾越。

正如存在主义所认为的,死亡就在身边,就在此在的在中。

二、向死而生

海德格尔是从存在论上谈论死亡的,他指出死亡在日常此在沉沦下处于遮蔽状态,常人使死亡处于非本真的异化状态,因此要通过“良知”与“决心”诸环节来唤醒非本真此在的本己能在,从而使此在向死而在。[6]

人生就是“趋向死的先行”或“先行到死中去”,人与其从生的角度看死,不如从死的角度看生,因为生命有限,死亡不可避免,“恰恰是死亡这种生存的最本己的可能性唤起了人生的真正意义”。[7]

迟子建在这篇小说中,在生与死的领悟与思考中,也趋向于一种“向死而生”的海德格尔式的哲思。人归根到底要面对死亡,直面死亡之后,向着死亡而生存,来追寻人生的真正意义,洞明存在的真谛,最终实现灵魂的交汇,找到“诗意的居所”。

(一)伤感的幸福

对于生者来说,承受死亡的事实是痛苦的。小说中“我”在丧夫之痛的巨大挫折中,通过心灵的洗涤,哀痛的倾诉,特别是来自异乡的至纯至美的悲凉之音带给我的“伤感的幸福”,使“我”敞开心扉来接受死亡,承担死亡。

文中,“我”在没有歌词的纯净悲凉的民歌旋律中倾诉哀痛,燃起了生存的火焰,甚至觉得咀嚼死亡的哀痛“竟比俗气的喜悦要来得亲切”,认为“真正的喜悦是透露着悲凉的,正是如梨花枝头的露珠一样晶莹――喜悦尽头的那一缕悲凉”。深井画店的老板陈绍纯的歌声,使“我”的心灵得到抚慰,使“我”在歌声中牵住了已逝爱人的手,温情而浪漫。死亡并没有将爱情揉碎,甚至因死亡而显出了爱情的悲凉之美,更增添了爱情的可贵之处。死亡并不是绝对的哀痛,还有那一种“伤感的幸福”是弥足珍贵的。

(二)灵魂的交汇

存在是向着死亡的,然而死亡不是生命的尽头,死亡并不能斩断往生者与现世生命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只是失去了有形的躯壳,可亲可近的魂灵还真实活着,通过才下眉头又上心头的思念,通过柴米油盐的照料,通过有曲无词的民歌,通过承受着藏尸的异化与众人误解的妻子,通过一只气息奄奄仍在等待主人归来的义犬,活着。

迟子建曾自言:“(死亡)能劫走爱人的身影,但它奈何不了这巍峨的雪山,有雪山在,我的目光仍然有可注视的地方,我的灵魂也依然有可依托的地方。”(《雪山的长夜》)[8]的确,作家在小说中不断地投射着这样一种灵魂相交汇的画面,生与死不是绝对的隔离,而是近在咫尺。

如小说中写道,“我愿意与魔术师的灵魂相遇一刻――哪怕只是闪电的一刹那间”,“也许我的魔术师会挟着一束光焰来照亮我晦暗的眼睛”,“如果我真是一片云就好了,我能飞到天上,看看我的魔术师是否在云层背后,手持魔杖对我微笑?”“我在心底轻轻呼唤他的名字”等等,“我”希冀与魔术师的灵魂相遇。又如摊主的老婆金秀在梦中嘱咐他风大时别忘了关窗,下雪了别忘了给孩子戴上棉帽子,云领在清流边放河灯呼唤母亲的魂灵等。

在这魔幻般的描述中,死原本就是一种活着,因为灵魂彼此交汇在一起。

(三)诗意的超越

海德格尔对于死亡的论述,最终没有再用走向死亡的存在(此在)来规定人,而是把人称作能死者,从而采取了诗意作为人的尺度,召唤我们“诗意地居住在此大地之上”,而获得一种超越。面对死亡的偶然性的荒诞以及必然性的残酷,悲伤化作了河流。迟子建小说在对死亡的叙述中,最终找到了海德格尔式的诗意超越,对于死亡的难以承受之重,变成了自我的救赎。

在这次化解死亡痛苦的旅行中,女主人公目睹失去母亲,经历生活之痛躲在厕所偷偷流泪的小男孩,相比“永远不会感到温暖,注定生活在永无终结的漫漫长夜中”的蒋百嫂,看着“月光裹挟着的这个经历了生活之痛的小小身影”,她顿觉自己所承受的死亡之痛是那么轻微,她庆幸自己至少还有机会在火化炉前吻别丈夫,再给他造一座可供凭吊的坟墓。于是,她超越了对自身的不幸的沉湎,将视野投向了那些更加不幸的人们,并把同情升华为对世间万物的关怀与悲悯,她得到了真正的解脱和救赎。

小说最后一章,“我”来到了目的地三山湖,这里“阳光可说是来自天堂的阳光,清澈雪亮如泉水”,天堂般的环境再次净化着“我”的心灵。并且小男孩云领的出现,就仿佛魔术师生命的影子,在与云领的相处中,“我”永别于清流,“我的心里不再有那种被遗弃的委屈和哀痛,在这个夜晚,天和地完美地衔接到了一起,我确信这清流上的河灯可以一路走到银河之中”。

文中结尾处写道,“突然,我听见盒子发出扑簌簌的声音,像风一样,好像谁在里面窃窃私语着,这让我吃惊不已……没隔多久,扑簌簌的声音再次传来,我便将那个盒子打开,竟然是一只蝴蝶,它像精灵一样从里面飞旋而出!它扇动着湖蓝色的翅膀,悠然地环绕着我转了一圈,然后无声地落在我右手的无名指上,仿佛要为我戴上一枚蓝宝石的戒指。”幻化的蝴蝶是死者灵魂的召唤,是美丽的精灵的引领,更是对于死亡的诗意超越,“诗意地居住在此大地之上”,向死而生着。

【参考文献】

[1]蒋子丹.当悲的水流经慈的河――《世界上所有的夜晚》及其他[J].读书,2005(10).

[2]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M].北京:三联书店,2000.

[3]吴康.香迅小说叙事方式的存在论视域[J].文学评论,2008(6).

[4]海德格尔(著),陈嘉映,王庆节(译).存在与时间(修订译本)[M].北京:三联书店,1999.

[5]Heidegger.1967.Sein Und Zei t.Tübingen:Max Niemeyer Verlag.

[6]甘祥满.死亡与此在的澄明――早期海德格尔对死亡的诠释意旨[J].兰州学刊,2010(2).

[7]薛原.向死而在的形上学思考――海德格尔的死亡观探讨[J].河南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9,(6).

[8]迟子建.假如鱼也生有翅膀――迟子建最新散文[J].山花,20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