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秀琰:欢迎来捉我的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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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那些我设计的笑点，观众都笑了，我欣慰了。’这句话真是你说的吗？”采访接近尾声时，记者忍不住抛出这个憋在心里很久的问题。
“怎么可能啊，我真不是那个意思。我又不是郭德纲，我欣慰什么啊。”咖啡馆里，贾秀琰苦笑着向记者解释着前段时间引起轩然大波的那句话。
最近，电影《黑衣人3》火爆上映，与此同时，其带着争议性的中文字幕也引发了网友们的热议。短短的几天内，中文字幕的制作者贾秀琰被网友们推到了争议的风口浪尖，这个29岁的姑娘承受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面对漫天的攻击与谩骂，贾秀琰选择了冷处理。她把微博的评论功能关闭，也删除了几条微博。但她自己说，这么做并不是否定网友的看法，而是她只想做个普通人，她不想让家人、朋友看到对她的攻击。“我爸前两天还安慰我说，‘没事儿，你不用太放在心上，好几个大作家都在翻译《尤利西斯》，翻译出来连意思都不一样’。”
想想也是，只是一部普通的好莱坞热门大片的翻译，谁能想到记者面前这个一直保持淡然微笑的姑娘，会惹起这么大的争议？
小宣传的翻译路
贾秀琰并没有专业学过翻译，现在从事的工作也不是专业翻译。不过，学中文的她在上大学的时候就读了很多英文小说。“那个时候抱着初级文艺青年的想法，就觉得读英文小说特别洋气”，说着，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现在想想，也算是为我后来的电影译制埋下了伏笔吧”。
大学毕业，她进入八一电影制片厂。因为每年的外语片片源很少，所以电影译制很难形成一个行业，也并没有专业从事电影翻译的人员。于是，身为八一厂电影宣传的贾秀琰对电影翻译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贾秀琰翻译的第一部电影，是一部法国喜剧片，名叫《谁主名花》，这是做了二十多年电影译制的王进喜老师给她的试水之作。这第一部片子，贾秀琰可谓是做得小心翼翼，她几乎三天没合眼，一共用了五天的时间，严格按照剧本翻译了24000多字的台词。但就算是这样，后来去影院观看自己这部“处女作”时，她也发现了很多翻译得不成熟的地方。比如一个词，是男主角揶揄男二号，嘲笑他是“大傻瓜”，在观影的时候，她感到无论从口型还是搞笑程度，翻译成“大蠢驴”会更恰当。就是这些小细节的不断磨合，让贾秀琰慢慢地和电影译制合上了拍。
电影翻译得越多，贾秀琰也就渐渐熟练了起来。除了翻译的速度越来越快，她也能在字幕的译制上添加上自己的小风格。在2011年翻译《终极快递》时，她就首次加入了一些幽默的小元素。比如山姆爸爸称呼他的小名被译成了“狗蛋”，因为小时候邻居男孩就经常被爸爸这样叫，那时觉得很有意思。还有就是山姆面对黑帮美女的死缠烂打时，引用了《士兵突击》里的一句“你真是不抛弃、不放弃啊”。
贾秀琰觉得自己发挥最好的一次翻译，便是最近在网上引起抄袭热议的《孟汉娜》中的一段歌曲歌词《蝴蝶飞》。“你为我盖好被子把台灯关上/让我在黑夜里睡得很香/这是小女孩最简单的愿望/你帮我刷牙 挽起头发/载着我前往想去的地方……”翻译这首歌词的时候，贾秀琰投入了很深的感情：“因为我小时候一个人睡，晚上总是害怕黑，睡觉前从来不关灯。所以我睡着后，爸爸都会起来，为我关好台灯，掖一下被角，这个习惯一直持续到我上大学离开家。”面对近期网友掀起对这段歌词的抄袭质疑，贾秀琰并没有一句解释，而是向记者娓娓道来了这段故事。
“黑衣人”的那些事儿
说到最近饱受争议的《黑衣人3》，贾秀琰像有一肚子的话要倒出来。“在这部片子里加入本土流行元素，这其实是源于译制方的提醒，他们觉得这部影片里如果可以加入这些元素，电影会变得更有意思。”译制方的提醒，加上《黑衣人3》的喜剧风格，让贾秀琰决定动用自己的智慧，寻找中英文之间最好的结合点。
在翻译之前，贾秀琰又专门重新看了黑衣人系列的第一、二部，目的是为了更好地了解J和K（片中人物）的性格差异。“K时常有种冷幽默，他是很老派的美国绅士，和J的对话又常常搭不上。而J又是个很俗的人，很草根，没什么文化，经常说一些大俗话。利用主人公这种鲜明对比的性格，我认为结合中文的流行元素会比较适合，所以很多K的台词我都翻译成了古诗文，而J的台词翻译成了类似于‘坑爹’的俗词。”
但是为翻译注入流行元素，也不是每部片子都适合。贾秀琰也特别强调，正是因为《黑衣人3》独特的语言与影片风格，她才能放开手脚，加进流行词。下一部《饥饿游戏》，她没有发挥任何个人特色，中规中矩到“大家不会注意到翻译的存在”。
即使如此用心，现在回看《黑衣人3》，贾秀琰坦言还是有不太满意的地方。“最遗憾的一个就是，K很老派，很喜欢哼牛仔音乐，这是注释里、电影里都有说明的。但是在影片最后，K哼唱起了Jay-Z和Alicia Keys演唱的说唱流行歌曲《Empire State of Mind》，是因为和J的这段穿越的经历，使他的性格改变了。我有点遗憾，这一点没有在翻译中强调出来。但是如果想强调这一点，前后的台词必须改动，所以我现在也只是觉得不太到位，并没有想好该怎么改动。”
欢迎大家理性探讨
然而刚开始，观众们对字幕台词中注入流行元素的反应还是挺正面的。“在《黑衣人3》上映前期，我在网上搜索，发现大家对翻译的印象还是挺好的，会看到‘翻译太牛了’，或者‘今天真欢乐’一类的评价。我认为电影本身就是一种娱乐，大家能在这个夏天欢乐一把，看完后觉得开心，这就够了。”
但是没过几天，批评的声音接踵而至，并逐渐成为了一种导向。这其中，有些人甚至用难听的言语攻击贾秀琰。面对铺天盖地的质疑，贾秀琰甚至想过把台本和她的翻译放到网上，看看大家有没有更好的翻译方法。“我知道网上的牛人很多，比如字幕组，因为他们的很多工作都是听译，我们做电影翻译有剧本、有注释，肯定比他们轻松多了。但我或许还是低估了某部分专业观众的智商，更多地是在为普通观众考虑，一心想融入自己的智慧，使大家能明白电影想表达的意思。所以，我希望可以和大家进行一些理性的、专业的探讨，而不是一味地谩骂和人身攻击。”
在众多的质疑声中，贾秀琰只回应了豆瓣的一篇文章。在那篇文章中，一位网友很认真地把《黑衣人3》中的词和句子整理了出来，一一对比“贾氏”翻译，指出偏差和错误。贾秀琰加入进去，同网友们进行了一场理性且真诚的探讨。
对于其中一些台词，贾秀琰也承认确实不够完美：“或许有更好的结合方法吧，我自己也在思考。”的确，当一些古诗词从外国人嘴里冒出来的时候，观众多少都会出戏，觉得挺奇怪的。贾秀琰自己也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也欢迎网友对她的质疑和探讨。
在翻译道路上颇有经验的贾秀琰，打算以后写一篇翻译心得，把自己翻译过的电影做一个总结，也算是同大家进行一些探讨。“不同的类型的影片翻译风格肯定不同，我以后肯定还是本着和大家探讨的态度去做翻译。毕竟我还有我的本职工作，翻译只是我的一项兴趣。”
《黑衣人3》“贾氏”字幕翻译
地沟油瘦肉精
“我知道原意是指恶心得长了眼、牙的肉，但是我根据生活的经验，平时和朋友一起吃饭的时候，互相闹着玩让对方恶心，都会说：‘哎呀这里面有地沟油呀！’用这种话恶心对方所以当时第一个就想到用‘地沟油瘦肉精’形容很贴切。”
hold住
“剧本中，那是一个情形十分危急的场景，如果直译的应该是‘你赶紧走吧来不及了’，这种词本来就是很口语的‘水词’，但结合情境，我认为‘你要hold住全场啊’更贴切。”
坑爹
“原意就是想表达安迪·沃霍尔名不副实，并且这句台词下方的注释是：此处史密斯使用的是一个现代流行词语。但安迪·沃霍尔是六十年代的人，所以史密斯骂了他，他还都不知道。原句中用的就是一个比较巧妙的、类似骂人不带脏字的用法，我就想到了这个词。”
总统奥巴马喝了我的牛奶
“很多网友质疑我这句中的‘奥巴马’是自己杜撰的，但是剧本下方有注释，表明了‘总统’指的就是奥巴马。这是脚本给我的提示，提示包含讽刺意味、有隐喻的台词相呼应，我只是体现出了这个意思。而且美国人投票选举，威尔·史密斯是最适合饰演奥巴马的演员，所以我觉得把奥巴马翻译出来是合适的。”
如人饮水，甘苦自知
“这句话在最后我才想到怎么翻译。这句台词很复杂，有双关，又有很多意思在里面，展现了K的一种性格。当时我想了半天，因为前面用了古诗文，我希望这句也能用古诗文，所以想来想去就想到了这句。意思是，哪怕这咖啡尝起来有股土味儿挺难喝的，但是我还是很依赖这个味道，我不希望别人来理解我。这就是表现了K的一种性格：我不希望别人理解我，我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我觉得还是比较贴切的，比直译出来要好。”
沉默是金
“这句台词下面的注释表示希望翻译把K的这句话翻译得带着他自己的风格。K是一种老派的风格，所以我觉得在这里，用‘沉默是金’是挺恰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