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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颗会叫的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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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总是猝不及防地跟童年告别,带着许多遗憾。如果可能他们宁愿永远赖在童年不走。

从妈妈们给恋乳的小孩断奶,要在上涂一些辣水,从那一天起,母亲的乳汁不再是甜的,孩子尝到一种全新的不好受的滋味。那是长大的滋味。

长大的滋味总是不好受的,像不断被抛弃的感觉,从母体抛向人间,从母亲怀中抛向世界,自己背叛原本的自己。而人生是不循环的四季,每个人都有遣落在童年的东西,却不能够返身取走,一旦用记忆寻找,它们就成为象征。

我小时候认识一棵树,高大茂盛。有年夏末我带着一只翠鸟从树旁经过,那鸟从我手中挣脱,拖着绳子飞到树上。鸟的颜色和树叶的颜色一模一样,所以飞上去我就看不见它,只能听见它的叫声。它腿上的绳子肯定绕住了树枝,无法飞走,这样它便成为树的一部分,像一片树叶,像树的灵魂。不知那只鸟是怎样活下来的,一连好些日子,它在原处不停地叫,婉转动听,就像那棵树自身发出的叫声。

我天天独自到树下去,甚至当叫声沉默以后,我仍要跑去仰望,呆坐。在我看来,那浓密的叶子仿佛是满树的羽毛。

秋天来临树叶变黄,音符一般飘落,我看见了那只鸟,它倒悬枝上,和这个季节一同枯萎。我再也忘不了这棵树。我见过形形的树,它们拥有各种鸟叫,但所有的叫声都会随时飞走,唯独这棵树,在一个夏末,它真正叫过。

成年以后我发觉这棵树的根须是深深扎进了我的记忆里,构成了奇特的生命形式,飞翔的生命、静止的生命和智慧的生命三位一体,我一直认为,这是生命最完美的形式。它对我的一生都有着深刻的启示,形成我对生活的态度和看法。我从这棵树上不断寻找出多种意义,虽然它本身或许并无意义。有时我从世界的某个角度遥望这棵树,也有时我站在树下,观察整个世界。

人生是一条河流,我们每个人毕生都被这条河支配,童年就是河的上游。

从时间的意义上讲,无人能在岁月的旅程中折返,但灵魂却始终努力溯流而上。意识到这一点,我们常常就被自己感动。有许多时刻我们希望置身于单纯,像小孩想起一件玩具,像我坐在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