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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字阐释的文化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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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民族在长期使用汉字这种表意文字的过程中,逐渐形成了很强的表意文字意识,对于每一个汉字,都有意无意地去寻求形体和意义直接的关联。但是,由于汉字形体的不断演变,以及社会文化的不断变迁,造字之初汉字形体和意义之间的直接联系会变得越来越模糊,甚至完全无法看出,这就使得人们对汉字构意的认识往往与最初的构造意图相违背,从而产生一些与汉字构形实际不符的理据阐释。就科学的汉字学来讲,这样的理据阐释无疑是错误的,也是在当今的汉字讲解中所应该尽量避免的。但另一方面,古人对汉字理据的这些错误阐释,往往是从当时的社会文化出发对当时的汉字形体进行说解,从而在那个时代的形体和那个时代的文化之间建立某种联系,这种时代的烙印使得这些错误的阐释有了另一种应用价值,即通过对这些错误阐释的分析,去解读其中所包含的文化信息。

早在先秦时期,人们刚开始进行字形分析的尝试时,就是用社会文化的眼光去审视汉字的构形的。但由于当时人们对汉字的本质和历史缺乏了解,使得他们对汉字进行阐释的出发点是阐释者自己所处的时代的文化,而不是造字之初的文化。如《左传.宣公十二年》云:“夫文,止戈为武。……夫武,禁暴、戢兵、保大、安民、丰财者也。”很明显,这里,《左传》把构成“武”字的“止”和“戈”分别理解为“制止”和“战争”,“武”就是要禁暴戢兵、制止战争。这种解释带有浓厚的文化色彩,但这是《左传》时代的文化色彩,而不是造字时代的文化色彩。甲骨文的“武”确实从止从戈,戈在上,止在下(见附图)。不过,其中的“止”并不表示制止义,而是表示脚的“趾”字的初文,造字者借用一只脚表示人在走路;“戈”代表武器,人扛着武器走路,正会出“出征打仗”之义。可见,《左传》的解释并没有反映出“武”字的真正构意,它虽然似乎也是从字形出发的,但它对字形的理解并不是科学的,而是打上了深刻的时代烙印。春秋战国时期,由于战争频繁,致使民不聊生,反战求安的呼声非常强烈,在只靠文的手段无法有效制止战争发生的情况下,人们便提出了用战争制止战争的主张。如《司马法.仁本》云:“杀人安人,杀之可也;攻其国,爱其民,攻之可也;以战止战,虽战可也。”意思是说:杀掉坏人而使人民得到安宁,即使杀人也是可以的;进攻别的国家,是出于爱护它的民众,即使进攻别国也是可以的;用战争制止战争,即使进行战争,也是可以的。《商君书.画策》也说:“故以战去战,虽战可也;以杀去杀,虽杀可也;以刑去刑,虽重刑可也。”可见,这种思想观念在当时是十分盛行的。正是在这种思想观念的影响下,才产生了《左传》对“武”字构形的上述解释。这种解释虽然是对汉字字形的曲解,但却从一个侧面反映了春秋战国时期“以战止战”的战争观念。应该说,从文化研究的角度,这种错误的阐释也有着一定的利用价值。不过,在具体的操作过程中,我们一定要分清什么是汉字的阐释文化,什么是科学的汉字构形文化,千万不能将二者混为一谈。

类似的例子在东汉许慎的《说文解字》中也有不少。《说文解字》是我国第一部阐释汉字字形的专著,该书通过对汉字字形的解析,去揭示汉字的构意,并且注意到了汉字字形和文化间的密切关系。但由于许慎无缘见到甲骨文,再加上儒家传统思想的深刻影响,他对汉字形体中的文化信息的阐释有不少实属误解。如他对“王”字这样解释道:“天下所归往也。董仲舒曰:‘古之造文者,三画而连其中谓之王。’三者,天地人也;而参通之者,王也。孔子曰:‘一贯三为王。’”许慎认为,“王”字中的三横分别代表天、地、人,一竖表示王者可以将三者相贯通。这实际上是利用字形的分析,替统治者歌功颂德,告诉人们王上可通天,下可达地,中可统民;王是真命天子,能代天立言,为民造福;王之为王,乃天经地义,是字形早就规定了的;因而,作为臣民,只能服从上天的意志,而不能起来反抗。这种对“王”的解释,是从一定的功利主义目的出发,将统治阶级的意志强融于字形之中,这虽然符合当时的文化背景,却不符合汉字的历史实际。“王”字在甲骨文中像一把斧头的形状(见附图),由斧头引申为王者,正说明当时称王天下的人靠的是手中的武器,而不是靠的道德;靠的是个人的征战,而不是靠的天命。因此,如果我们从科学的汉字学的角度来讲,许慎对“王”字的阐释确实是违背字源的,是应该完全否定的,但如果从文化的角度去解读,又确实能够获得一些有价值的认识。许慎的这种王道观念是先秦两汉时期社会思想的主流。从许慎解释“王”字时所引用的文献看,孔子就曾提出了“一贯三为王”,而董仲舒则对孔子的说法进行了发挥,他在《春秋繁露》卷十一说:“古之造文者,三画而连其中,谓之王。三画者,天、地与人也;而连其中者,通其道也。取天、地与人之中以为贯而参通之,非王者孰能当是?”在这里,孔子、董仲舒、许慎实际上都是把汉字的构形分析当成了宣传王道的一种方式。

再如,“父”字甲骨文和小篆均像以手持丨形(见附图)。许慎解释“父”字说:“矩也。家长率教者。从又举杖。”大意是说:父,坚守规矩,是一家之长,是引导教育子女的人。这明显是受了儒家宗法思想的影响。在封建宗法思想体系中,“父”是一家之长,在家庭中占有极其重要的地位。父母就是“严君”,父子之间如同君臣。儒家礼教经典《礼记》曾这样说:“父母怒不悦,而挞之流血,不敢疾怨,起敬起孝。”许慎用这样的文化背景去观照“父”字的构形,自然会联想到举杖怒笞子女的“父”的形象。而实际上,按照郭沫若《甲骨文字研究》的解释,“父”字应该是石器时代的产物,而不可能是宗法社会的写照。他说:“父乃斧之初字。石器时代,男子持石斧(丨即石斧之象形)以事操作,故孳乳为父母之父。”这样看来,我们对许慎关于“父”字的阐释,也只能从他所处的时代文化背景去解读。

由于许慎在传统文字学中的独尊地位,后来历代的汉字研究基本上是沿着他的路子走过来的。这些研究既继承了许慎系统研究汉字字形的优点,也沿袭了他曲解汉字与文化的关系的不足。如《说文》“正”下云:“是也。从止一。……古文‘正’从二。二,古文‘上’字。”《说文》凡云“从某某”者,都属于王筠《说文释例》中“合两字为意,而顺递言之者”一类,也就是说,所从的两个字可以组成一句话,表达一个完整的意思。那么,“止一”连读,表达的是什么意思呢?桂馥《说文义证》解释说:“从止者,大学在止于至善。”这实际上是用《大学》中“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新民,在止于至善”的思想来比附“正”字的字形,大意是:大学的学习原则,在于彰明人们本身所固有的光明德性,在于让民众弃旧向新,在于达到最完善的境界。《大学》是春秋战国时期的著作,而“正”字在殷商甲骨文中就有,用春秋战国时期的思想去解释“止”的构意,明显缺乏历史观念。由于“正”字古文形体从“二”,“二”是“上”的古文,“上”可以指天,所以桂馥又阐发道:“天道无私,是以恒正。”意思是说,“正”的古文形体蕴涵着天道的正大无私,正因其无私,天才能恒久地高显在上。仅仅是一画之差的书写差异,就可以分析出如此不同的文化内涵来,足见其解释的随机性。实际上,“正”是征伐的“征”的初字,“正”的甲骨文字形“止”的上面是“口”形(见附图),不是“一”或“二”。“口”形表示要征伐的城邑,“止”表示行走。“止”朝向“口”,表示向征伐的目的地行进之意。许慎、桂馥以“止一”释“正”,也不是对字源的正确阐释,而是将儒家的思想观念寓于字形说解之中。

(作者单位: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