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洗脸 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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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他父亲的干妈来他家做客。他父亲的干妈是个乡间最常见的乐观的中年妇女，一进屋子她就表现得很喜欢他。这理所当然，他那么小巧，又那么喜欢顽皮捣蛋和出风头。但是那位中年妇女嫌他的脸脏。
“瞧瞧，我的小宝贝。你的脸上都是灰。”中年妇女对这小男孩慈爱地说道。
“这有什么不好么。我的干奶奶?”他反问。
“脏啊，小孩干净点多好啊，那样我会更喜欢你的，让我来帮你……”中年妇女乐呵呵地要做一件她认为的善事。她要给他洗脸。
他不同意有人说他脸脏。灰，尘土的一种，他不认为那是脏的，因此也不同意有人为他洗脸。他高声拒绝了人家的要求：“我不要洗脸!我的脸本来就干净得很!”他几乎要表示他热爱那些粉末形状的小泥巴。他不是故意颠倒黑白，他确实就这么认为。
但父亲的干妈坚持要给他洗脸，因为她喜欢小孩，更喜欢干净的小孩，她已经说过了。中年妇女的倔强与孩童的执拗此处产生了矛盾。谁会赢得胜利?
一眨眼工夫他就看到他父亲的干妈，他的干奶奶取来了毛巾――
不知是谁，又为这位倔强的中年女性还提供了热水。于是父亲的干妈马上有了一条用热水打湿过的温热的毛巾。这位乐观的中年妇女马上要对他动手了!
面对一个中年妇女的步步紧逼，他连连后退，并且说：“没用的。没用的。我不要!你这样没用的……”
“怎么会没用?难道偏偏你的小脸就擦不干净?”中年妇女说，“我给你擦了就有用了，来，乖孩子乖。”
一二三，中年妇女抓起他，把他抓得紧紧的，哪管他张牙舞爪挥动四肢，这位年富力强的中年女性硬是用毛巾在他脸上抹了一把。“哈哈哈……”之后她就得意地笑，仿佛看到了她的劳动成果――这个可爱的男孩的脸变得干净了她显得非常满意。
不过事情还没结束，这不是结局。乐观的中年妇女马上也能明白，并不是所有发生在大人与孩子之间的战斗都是以大人取胜而告终。
那一刻，只有六周岁的他狡黠地笑了。接着一个轻快的俯身，他就蹲在地上。他迅速地用手掌在地上抹了一把灰，然后用沾满了灰的手抹了一把自己的脸。现在，结果出来了。男孩就用稚嫩的童音趾高气扬地对中年妇女说：
“我说了没用的吧。”
十多年前，那一次他在周记里写道：“刘红军是打架大王……”在他那所树枝围绕起来的小学里，孩子们的周记是必须上交的语文作业。在他那所乡村学校中，语文老师基本上都是班主任。
那个笑容可掬的语文老师看了他的周记后，顺理成章地把他叫到了办公室。这也在他的意料之中。有那么一刻他觉得他成功了，没有白写那篇作业。在离开教室的那一瞬间，他回头看了看正在课桌上睡觉的刘红军。然后他不知为何清了清自己的嗓子。
在气氛局促的办公室里，语文老师尽可能做到和蔼可亲。这位中年女性端坐在因为长年累月承受压力而显得低矮的椅子上，看着他，等待着他诉说详情。
这种等待是富有刺激性的，就如同恋人之间，你说好的，现在来爱我……承诺，这反而让他有点愧疚。因为他仿佛没有承诺过。是他没有考虑太多，他开始觉得自己上当了。也许这不是解决事情的最好的办法。但还能怎么样?他支支吾吾，没头没尾，结巴，哆嗦。因为他知道要为自己的言论负责，这是人生的第一次。
那位班主任开始不耐烦了，她需要他的学生更直截了当一些。于是。她问他：“你到底为什么写这篇周记?”他开始用脚底板摩擦地面。他已经感觉到自己身上出现的那种败坏。班主任继续鼓励他。说：“你不要怕，尽管说。完全不要担心。”可他还是迟疑着，不知道应该不应该坦白交代。
班主任继续安抚他：“如果因为你把事情告诉了我，有什么事情发生，我会帮你。但如果你不把事情告诉我，你就继续站着……”好，说就说。他暗自决定了，然后鼓足了勇气对着班主任说：“刘红军几乎每个礼拜都要跟我打架，而且都把我给打赢……”
他一口气诉说了三次他跟刘红军之间的斗殴，程度各有不同，而且也坦白了部分桌椅损坏的真实原因。走出办公室的时候他觉得他做错了什么事情。面对还在教室里睡觉的刘红军，他很想上前把他唤醒，跟他说点什么。
抓河鲜是他小学里那几个暑假最好的节目。这个节目属于他以及和他年龄相当的孩子们。黄昏时刻他们兴高采烈地出发：清晨他们也这样做。在这群孩子之中，他显然是后进生，是村里最后一个参与这个节目的孩子。
一个下午。他终于觉悟。他从他叔叔那里弄来了一块小木片，然后花了五分钱在镇上买了一个素黑的鱼钩。在好友子荣的帮助下，他也做成了一个用来钓黑鱼的钩子，端着那个黑色的鱼钩他就跃跃欲试。因为这一切还算顺利，他觉得自己也可能是这方面的人才之一。
那天黄昏是他第一次使用他的钩子去钓黑鱼。大队人马在前，他一个人跟在后面。他觉得此刻不是他出风头的时候。他像一个侦察兵一样低调而目光敏锐，当然这只是出于一种模仿的本能，他的叔叔也曾这样学着捉捕黄鳝。
最后，他把他唯一做成的钩子放在田间一条小沟的出水口，然后目送大队的人们向田野与河流的交界处继续进发。等大队人马下完埋伏回来，他甚至隐瞒了自己下埋伏的具体地点。
“瞧瞧他，装神弄鬼的样子多可笑!”子荣正在煽动群众热情嘲笑他呢。
对此他丝毫不觉得羞愧。天知道他为何如此有把握，可能是他认为自己也是这方面的人才之一这个想法给了他信心吧。
“嘿!他把钩子下在这里呢!”这世界上总有告密者。而且他们擅长于发现。
“笨蛋，这地方我以前下过。屁都没有。”另一位高手这样断言。
之后，同伴们开始齐齐宣布说，他，不是一个好猎手。接着他们继续骄傲地宣布自己的秘诀。对此他实在没心思听，他只等待黎明再一次到来。
第二天一清早他第一个出发。
在那条小沟的出水口，他小心翼翼地捞起那个素黑的鱼钩。好家伙!他收获了一条黑鱼，看上去足足有一斤重吧，那条黑鱼肥胖得很，是身材最好的黑鱼。显然他兴奋无比，抓着那条滑腻腻的黑鱼，他欢快地冲进了村子……
同伴们当然也有收获，但令他骄傲的是他的命中率。百分百，足以把那些瞧不起人的混账话回击到九霄云外。
但值得骄傲的事情最后总会形成一次次猜疑。不少同伴，包括他的授业恩师子荣也认为，他在半夜的时候偷偷转移了他的钩子。
“他真是个虚伪和狡猾的家伙!”同伴们围在一起，下了结论般肯定地说，“我们以后都不要理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