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到二十多年的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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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中，我已从教十余年。这漫长而又短暂的十余年，我一直待在偏远的山村里与孩童为伴。这些年来，让我坚持下来的除了对教育的热爱，还有一个一直萦绕在我心头的身影，她就是二十多年前在我母校任教的周老师。周老师没有教过我，我只记得她姓周，是个漂亮的女教师。当时乡下的孩子调皮，竟给她取了个“周扒皮”的外号。现在想来，这个外号除了因为她姓周外，大概与她严格要求学生有关吧！

那时，我还是一名二年级的小学生。从一年级起，我就跟着哥哥还有小叔一同奔波在上下学的山路上。我们家离村小学足足有十里山路，每日来回四趟。一路上，我们下夹子、打野战、追野兔，回到家伸手不见五指是常有的事。如此无拘无束的生活让我们都变得野性十足，至于学习的好坏好像与我们无关似的。

但是从二年级开始，我们的这种生活秩序被打破了。妨碍我们的是一位从城里来的女教师，她就是周老师。她给我们最深的印象就是：坏，因为她总是放学后留学生。个别学生心中不服，就给她取了“周扒皮”这个外号。我的小叔在她的班上，由于成绩不好，每回留下吃“小灶”都有他的份儿，而且一留就是半小时以上。小叔被留下，我和哥哥也只有跟着留下。为此，我们的时间更紧了。特别是中午，且不说在路上贪玩，就算赶回家吃饭都来不及。没办法，我们只好带盒饭到学校将就着吃冷饭。也因为这样，我小小的心灵里第一次产生了一种仇恨，恨得咬牙切齿，以致决定要好好报复她一下。

这一天，周老师又把小叔留在办公室里。凭以往的经验，我知道周老师安顿好学生后会先去宿舍煮饭，然后再回来辅导学生。为了整她，我悄悄地把门掩上，并挂上锁。因为住校的只有周老师一人，其他老师和学生都回家了。周老师那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周老师出不来，只好与被留下的学生一起待在办公室里， 直到其他老师来学校，她才重获自由。因为下午上课铃声响起，周老师只能饿着肚子继续去上课。看着她狼狈的样子，我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

第二天中午，我故伎重演时被早有准备的周老师一把抓住。周老师把我带进办公室里，问我姓甚名谁，在哪个班读书。我则像个掩耳盗铃的人，咬着唇，低着头，什么也不说，心里却狠狠地诅咒着“周扒皮，周扒皮……”。然后趁她不注意就想往外跑，哪料周老师又一把拉住了我。顿时，我的心里顿生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我像被擒的幼鹰，把所有的仇恨、委屈、害怕、愤怒聚集在我那又长又黑又脏的十个利爪上，狠狠地向周老师的双手抓去。周老师没想到我会如此疯狂，竟呆呆地坐在那里任我撕扯。只一会儿工夫，她那白白胖胖的双手就变得血肉模糊。她这位从城里来的年轻女教师哪受过这种委屈？她掩面而泣，哭得无比伤心。我也不想跑了，就愣愣地立在那里，不知所措……

下午，校园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流传着我把周老师整哭的消息。怒不可遏的校长先把我狠狠地批评了一番，然后让我去向周老师道歉。站在周老师面前，我的心中盛满着惧怕和悔恨。“对不起”这三个字一直在我胸口涌动，我却被哽咽发硬的喉管阻挡着，怎么也说不出口。

校长以为我不知悔改，又想说些什么，周老师却拦住了他，轻声说：“算了，让他走吧！”她的声音又轻又柔，好像受伤的人不是她似的。

虽然我始终没有说出“对不起”这三个字，但从那时开始，我的心里被植入一颗歉意的种子。这颗种子见风就长，遇水就大，随着时间的迁移，它已长成一棵大树，在我的胸中呼之欲出。然而，直到小学毕业后，我仍然鼓不起那份勇气。

阴差阳错，后来我竟也成为一名山村小学教师。每每有学生调皮捣蛋时，每每我要对他们发火时，我都会想起原来的我以及那个被我整哭的周老师。再后来，我被调回母校任教。看着熟悉的母校，那件事依然历历在目，只是已不见周老师的身影。我不敢向同事打听周老师的去向，我不希望有谁忆起我那不光彩的往事。我只希望周老师早已忘了这件事，就算她看了这篇文章后也以为那是别人身上发生的事。我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我能做的，只有以最诚恳的态度向她道声：“周老师，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