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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开你的窗口写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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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同事们都在午休,虽说在格子间里隔着隔断墙只能看到同事的发梢,但宫雅民仍注意到对面的美编唐小甜脑袋上套着一副很卡通的耳麦,眯着眼睛不知道在陶醉什么,宫雅民就打开了QQ,看看“太阳雨”是否在线。

宫雅民原本在老家开封,背着一台勉强从牙缝里抠出来的数码机子,整天像打了鸡血一样,早起晚归拍黄河日出、拍梁园夜月、拍铁塔行云……四年前在朋友的怂恿下,跑来北京这家旅游杂志,做了一名摄影记者。

很多事,当你真正进入它的内核的时候,才会发现它的乏味甚至丑陋。

最初的激情过去后,单位里的条条框框开始让宫雅民头疼。天天闷在社长室里算计蝇头小利的那个家伙,唯有每期杂志开编前编后会时才露面,一露面就只会喋喋不休地强调“全员创收”;尤其是对面的美编唐小甜,总是一手端着青花瓷咖啡杯,一手握着“生杀大权”,把许多宫雅民颇为得意的照片毙掉……一切都让宫雅民觉得手里拿的不是自己心爱的相机,而是别人赏赐的饭碗。从此,每一次摁下快门,宫雅民就明显地觉得自己和昨天之间,有了一道看不见的墙。

这道墙,把宫雅民的皮囊,孤零零地隔在了北京。于是,他就为自己“缝制”了一个“四裤全输”的马甲,漂到了“蜉蝣的江湖”——这是一帮“北漂”们的网上部落。宫雅民第一次登陆这个论坛,发出来的是生吞活剥的一首初高中生经常写在笔记本扉页上的七言诗:“三更灯火五更饥,正是网虫灌水时。黑发不知早睡好,白首方悔夜寝迟。”

却不料,一个小时不到,点击量就达到了好几百,网友的跟帖中,吐口水的,扔板儿砖的,水漫金山一样,一夜之间就把宫雅民砸成了“蜉蝣的江湖”的名人。有一位名叫“太阳雨”的女坛友,颇有些两肋插刀地替“四裤全输”鸣不平:“人家惨得都有上街裸奔的可能了,还在为大伙儿的健康着想。你们不领情,还可着劲儿地扔砖头,什么世道啊!”

这让初到“江湖”的宫雅民立即有了找到亲人的感觉。当晚就躲开“蜉蝣的江湖”,互相加了QQ好友,由论坛转到了点对点的“地下活动”中。

在QQ上,“太阳雨”不止一次地告诉“四裤全输”,她就喜欢幽默而又有内涵的朋友,她喜欢宫雅民生吞活剥那些名人名言,“名人也是人,他们的名言又不是金科玉律。你动那么几个字,就足以看出你的智慧了嘛……”宫雅民看了这话,鼻子居然有点儿酸酸的,随即把艾青老人的一句诗“调整”之后,发了过去:“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是因为我对太阳雨爱得深沉……”

从那之后,两个人在QQ上陶醉于这种“恶搞”中,常常你一句我一句地把古今中外、如雷贯耳的大家名言,改得乱七八糟,以此为乐。

忽然有一天,宫雅民刚一登录QQ,就看到“太阳雨”给他的一条留言:“把‘四裤全输’的马甲换换吧,恶搞名人名言可以,也不能连自己的马甲也恶搞啊,真的准备在北京输得上街裸奔啊?”

宫雅民心里一热。这一热,他的QQ签名就变成了“敲开你的窗口写诗”。而且,从那以后,他对于恶搞名人名言的行为,也金盆洗手了,开始真正地给“太阳雨”写诗。尽管他此前几乎一首诗都没写过,但那段时间,他如获神助,居然一口气在“太阳雨”的QQ上留下了九首大作,其中他最得意的几句是:“你是一千年前/落在我肩头的蛱蝶/你是一千年前/伴我剪烛西窗的银狐/跨越千年的风烟/在今天,我们再度邂逅/在这两心相依的红尘里/不再孤单……”

然而,由恶搞“转轨”到原创之后,“太阳雨”却似乎对他越来越冷漠了。宫雅民费解、惶恐,然后沮丧,一段时间后,又像打了鸡血一样,疯狂地利用周末去拍宫墙垂柳、拍前门大街各色老字号的旗幌……

但宫雅民却越拍越失望,因为他怎么也找不回来当年在开封老家闲云野鹤般的感觉了;他再一次明显地觉得自己和昨天之间,有了一道看不见的墙。

宫雅民的内心越来越灰暗。于是,就在刚才,他上线第一件事,就把马甲由“敲开你的窗口写诗”改成了“四裤全输”,重拾生吞活剥的老行当,把恶搞顾城后的“黑夜给我了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揣测你的心灵”,发给了“太阳雨”。

随即,宫雅民听见“啪”的一声脆响,对面美编唐小甜手中的青花瓷咖啡杯掉在地上,摔成了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