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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迹的唇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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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坐在我的车里,即使涂着最鲜艳的口红,那些奇迹也与我无关。

小白领与车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小白领,绝对不是有钱人。

每月付房租时,厚着脸皮和房东舌战,为了少付100块或200块顽固地耍着赖皮;商场有什么化妆品做促销,我也挤过去要一张3ML的试用装,因为是免费的。

我的生活实在普通,毕业一年半,资历平平,业绩尚无,升职的希望还很渺茫。月入刚够抵消用度,几乎没有存款,也完全不能指望同是上班族的父母给我留下多么丰厚的嫁妆。

如果非要在普通的我身上找一点儿不普通的地方,那就是――我买了辆很贵的车。

因为上班从不坐公交车,也绝不挤地铁,公司离住所很远,我也不可能步行。每日坐TAXI的结果是收入的大部分被车费占据。再这样下去可不得了,所以,今年春天,我毅然下决心买了辆小奔驰。

我对车没有特殊的偏爱,但既然要买,就买好一点儿的。POLO、QQ那样的小车,固然可爱无比,但是,性能真的差太多,而且好似每一位富商的外室都会有一辆标志性的彩色POLO车。

那不是我的理想。

当然,林肯、凯迪拉克这样的好车,我也买不起。

公司里的同事啧啧有声,说我小小年纪开奔驰,像个格格党。他们不知道,买车的钱都是借的,而我几乎从没因为有车而开心过。

夏天早上的阳光很强烈,车窗玻璃挡不住直面而来的紫外线,脸已经明显晒黑,不得不关心起防晒霜的价格,但最有效的办法还是每遇到红灯就把头伏在方向盘上,状如驼鸟。

这样的姿势很容易让人以为我正陷入沉思,而我也常常自问:这是何苦呢?

这是何苦?何苦我要执著于拥有一辆并不能给我带来多少快乐的车?还因此负债累累?

这要从一年以前说起――

一年前

地铁已经挤得像一只密封罐头,我带着哭腔喊:“让我上去!”

还有5秒,车门就要关闭,我终于拼尽最后的力气挤了进去。但我完全没有立锥之地,脚是悬空的,肩膀和手臂被两边的人死死挤住,这样的姿势――只有我自己清楚,在衣服里面,我这个75A的飞机场一定挤出了。

人们说:时间就像,挤一挤总会有的。

为了上班争分夺秒,女白领们纷纷牺牲了她们的性别。

保持着滑稽痛苦的姿势直到下一站,车门外的十几人是怎样挤进来的,我已无法忆起。我只记得我的双脚终于落了地,伸手要去抓一只扶手,却被一个高大的后背挡住。这个后背穿的是一件雪白的衬衫,质地不错,还散发着淡淡的香皂味道。这是上海的星期一,大部分白领都要格外衣冠楚楚,只为很可能会开会。其实那天早上,要不是为了把口红画好一点儿,我不会晚5分钟出门,如果不是晚5分钟出门,我也不会被挤得这么惨。现在,我抿紧嘴唇,提防自己把口红蹭到人家身上。可你知道,地铁有时候也会发生急刹车这种事――

这是一只浅绛色,带着一点儿珠光,亮泽度很好的唇印,是雅诗兰黛公司的赠品。虽然颜色有点儿老气,我还是很喜欢它。而现在,它工工整整地印在前面这男人的白衬衫上,几乎像是有心吻上去的。

而地铁继续开动了。

今天我去应聘

我到站了,这时白衬衣也挪动身体,下了地铁。不知不觉间,我的脚步变成一种尾随,在他身后,我十分忧愁。

他终于发现了我,转过身来对我说:“小姐,你有事吗?”

我迟疑了一下,鼓起勇气走过去:“对不起,你的后背。”我指了指,“十分抱歉,是我弄的。”

他扭身看后背,又看了看我。然后,他急得跳脚:“你这一嘴可害惨我了!今天我是去应聘啊!”

可他没有为难我,他只是悻悻地、急匆匆地走了。

抬腕看表,距离公司打卡只有10分钟,我开始跑。一边跑,一边想着这个倒霉的人很可能因为我那只口红印受挫,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跟上他。

他出了地铁站,过马路,向左转。他的方向与我公司的方向一致。当然,他不会是到我们公司应聘的,世界上没有那么巧的事。但我听几个姐妹说,旁边那幢大厦新搬进来一家很有实力的建筑公司,新公司新气象,正在招人。

他的身影果然消失在隔壁大厦。

打过卡,我坐在办公室的电脑前,开机,进入工作界面,却开始魂不守舍了。我芒刺在背,六神无主,我的良心让我必须有所行动。一个小时以后,我起身跟经理请了假。我说:“我头痛,出去买药。”结果,我去了商场。我记得那个人的身高,大概有175厘米,也记得他穿的那种衬衫是哪一种白,但在挑选的时候我改了主意,我要了银灰色,因为我觉得这会让他显得更优雅,会给他的面试带来更多的幸运。

我拿着新衣服冲向隔壁大厦,门口的保安拦住我:“小姐,请出示证件。”我撒谎:“我,我,我是来应聘的。晚了晚了,快让我进去!”保安显然是个善良的男孩,看我急得直结巴,也就没再阻拦。

我又折回来:“请问在几楼?”

“12楼。”保安真是个好心人。

电梯到了12楼。迎面就看到玻璃门里的小会议室。很多人穿得跟新雨伞似的端坐在那里。他是最不自在的一个。因为后背的口红印吗?

“跟我出来一下吧。”

他抬头看我,惊讶里透出几分愤怒。他对我充满警惕和戒备,看来,我真的是他今天的扫帚星。但他还是跟我到了门外。

“快去换上。”

他看看袋子,再看看我,什么都明白了。

虽然新衬衫没有熨烫,折痕明显,但是,穿着这件银灰色衬衫的,显得精神多了。我得意地扬扬下巴:“你一定会成功的。”

他说:“谢谢你!”

又说:“你等我一下,行吗?”

人生中的奇迹

我没有等他,径直回了公司。

我也没有去想,如果我等他,接着会发生什么。

从小,父母就教导我说:你要做一个现实的人。做现实的人是有好处的,不会因为一时头脑发热而遭受损失。当然,也就少了很多奇迹发生的可能。但父母说:你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普通的女孩子不应该整天想什么奇迹不奇迹的。

重新坐在电脑前,不得不承认,没有奇迹的人生是有一些无趣的。

为了使无趣的人生暂时缓解,中午,我跑到附近的面店吃一碗湖南辣面。

这家小店历来客满,排20分钟的队,等5块钱的辣面,确实不划算,但是你看,有那么多人和我一样心甘情愿呢。我坐在一个犄角旮旯里,穿得很普通,发型很普通,模样更普通,我也没有把面条从鼻子里喷出来,这一切都表示,我已经甘心把自己沉入茫茫人海。

可是,就在那天中午,我人生中的奇迹发生了。我又看到他了,他在餐馆外站着,我一抬头,他就冲着我招手。

隔着那么多排队的人,蒸腾的热气,嘈杂的人声,他向我招手。

“真巧啊!”我说。

“如果不细心地找,还真的找不到你啊。”

“你找我?”

“是啊,你买了衬衫给我,我想我得找到你。”

“可是,上海这么大,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很简单。你买的这件衬衫袋子上有商场的标志,所以,我知道你一定在附近上班。而附近的公司大部分没有食堂,你很可能会在附近餐馆吃午饭,你说话有一点儿长沙口音,我想你一定爱吃辣。从应聘的公司出来,这一路一共有6家餐馆,只有这家是湘味面店,所以,我来了这里。”

我听得目瞪口呆。

他哈哈大笑:“我可不是侦探喔,我是来应聘建筑设计师职位的。”

言而无信的人

一碗面,我们吃了足足两小时。我甚至忘记自己就要迟到,不得不拔腿飞跑。

他在后面喊:“喂,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你?”

我停下脚步,愣住了。他这是在约会我吗?

那么,一见钟情算不算奇迹的一种?

他走上来,拿出手机:“告诉我你的号码。”

我一五一十地说了,声音在颤抖。我已经有男朋友了,而且这个周末我要去见他的父母。

周末我收到两个短信。一个是男朋友的:出发了吗?爸妈已经做好饭了,在等你。一个是他的:明天有空么?

我回他的短信很快:有空。

我回男朋友的短信,则想了半天:我头疼。要不,过几天再见你爸妈,好吗?

男朋友非常不高兴:你怎么回事嘛?5分钟后他在楼下喊我:“不都说好了吗?”

是啊,我不能做一个言而无信的人。于是,我跟男朋友去见了他的父母。老人很喜欢我,妈妈拿出一些俗气的金戒指、红宝石要我挑。金戒指我戴大了,她还要请人改小一点儿。

吃饭的时候,他们问我:不舒服吗?头还疼吗?我摇头,但我的头真的剧烈地疼起来了。

浅浅的桃色

深夜的时候,我发烧了,勉强到厨房倒了一杯水。就在这时,手机响了。

“在干吗?”是他。

我立刻觉得神清气爽,头痛烟消云散。“明天,我们在哪见面呢?”他笑着问我。他应该不是没有约会过女孩的青涩少年,他的口气温柔又流畅,看得出这方面是很有经验的,但是,他并不令人觉得轻浮,只是非常妥帖。

他让我没有办法拒绝。我说:“随便哪里都可以。”说完这句话,流了一身虚汗,看来我真的病了。第二天,我摇摇晃晃来到约会的地方,他已经在等我了,看到我,帮我拉过椅子,问我:“你好像病了?”

我点点头。

“为什么不告诉我?不应该这时候约你出来。”

于是,我们的约会变成看病。

其实,一个男人好与坏,可以在女人生病时观察出来。女人生病时,她总是会得到照顾,但是,照顾分很多种。他替你开药陪你打针,固然是一种方式,但是,他会不会在去开药时,还给你买一颗棒棒糖,让你不要等得太无聊?他陪你打点滴的时候,是不是会告诉护士仔细弹走药水管里哪怕最细小的气泡,并因此几乎和护士起了争执?

人分很多种,细心的人难得。

点滴里的液体一滴一滴流进我的血管,每一滴都凉飕飕的。他握住我的手,从口袋里掏出一管口红,说:“总不能把衬衫再还给你,所以,买了一支口红送给你。喜欢么?”

那是和我所用的口红一个牌子的,一支雅诗兰黛。但是,不是原来的色号,是浅浅的粉红色,非常浪漫的颜色。

他的细心让我感动,也让我觉得,做一个生病的女人是多么幸福。我都没问他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纪,哪里人,有没有女朋友,我们的吻就发生了。那样淡淡的,浅浅的,但是温柔极了的吻。他不嫌弃我还在生病,任由我把唇印印在他嘴巴上。

出了医院,是一个圆月的夜晚,我心里已经有了决定。今晚回家的时候,我要给男朋友打电话,和他摊牌。

他对我说:“我喜欢你。”

我说:“我知道。”

他又说:“你是我见过的最单纯可爱的女孩。”

我说:“我没那么单纯可爱。我有男朋友,但是,我会和他分手的。”

他沉吟一下,忽然说:“其实,你不必分手。”他不看我,“因为……我不可能离婚,我的妻子已经生了小孩,我不想我的小孩没有爸爸,但是,我真的喜欢你……你愿意做我的……情人吗?”

这番话让我打了个寒战,我只听懂了最后一句。

我没有像电影里的女孩,羞愤地甩这优雅的流氓一计耳光。

脆因为气恼过度当场昏倒了。

此刻最安全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还是那所医院,他还在我旁边。

“对不起。”他对我说,“我以为现在的人,都想得开,我以为你也是这样。不然,你为什么会印一只唇印在我后背上,还买衬衫给我,你……给了我奇迹。”

在这个世界上,每一天都在发生奇迹,可是,发生在我这样一个普通女孩身上的奇迹未免太可笑了:因为一只口红印而爱上一个陌生男人,而这个男人,因为一只口红印要我做他的情人。

我不再与他见面,也与男朋友分了手。那段时间每一天,挤地铁成了我的苦刑。每一次,只要我前面站着一个男人,我就会头皮发麻,浑身发抖,故而,离开这拥挤的地铁的决心一天比一天强烈。

在一个车展上,我看到一辆美丽的奔驰。不懂车,也没有什么存款,但我执意去签了合同,车归我了。

从此,我成为一名车奴。未来5年,我会为了还这笔车债全力工作,省吃俭用,不能再去想任何奢侈的事。感情对我来说是奢侈的事情之一,类似于雅诗兰黛口红。如今我使用最便宜的樱桃色润唇膏,如果上司说我的化妆不够精致,我会明白告诉她:我已经变得很穷。

她不明白:“穷?都有车了,还穷?”

穷不一定是指经济上的,有时候是感情上的。圣诞的时候,我收到他短信,“我知道我伤害了你,十分对不起。我们还可做朋友吗?”

我的回答是:“对不起,我的感情世界穷困单薄,不能分出一些给您这样的朋友。再见。”

开着车,上海在下雪,圣诞的夜晚会有很多奇迹发生吧。但是,我坐在我的车里,即使涂着最鲜艳的口红,那些奇迹也与我无关,我知道此刻的我最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