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男女 第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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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庆娣总也记得第一次见到朱强时的情景。9年前，她到北京出差，去某职能部门找一位同乡。到了办公室，同乡不在。他的同事告诉她他出去了。那位同事问，有很着急的事么?她讲，我来北京出差，来看看他，顺便蹭餐饭。同事说，没关系，我请你吃饭。她就这样跟着这位第一次见面的陌生男人去吃饭，这对她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这位同事就是朱强。

周庆娣对人不防，有问必答，一盘饺子的功夫，朱强就知道她父亲是村小学老师，母亲是农村人，下面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她大学毕业两年了，学英语的，在广州一家外贸公司做跟单员，此次上京是跟老板一道来跑跑纺织批文的。一纸批文值万金，做纺织类产品进出口的，只要能弄到批文，没有不发财的。朱强不动声色地问了周庆娣一些公司的事情，叮嘱她在公司要好好学习，多掌握一些客户资料，也许有一天她可以自己出来单干。周庆娣呵呵一笑，直筒筒地说，“你讲的跟我的想法完全一样呢。”

她那时并不知道，朱强能弄到纺织品外贸批文。确切地说，是朱强的老婆能弄到，她的父亲是北方某中等城市的副市长。周庆娣很久以后才知道，朱强和他老婆杨小玉早已貌合神离，两人的结合也纯粹是朱强冲着老岳父位子苦心经营的结果。

北京认识以后，朱强时不时帮她拉一些小单，但从来不问她在里面赚了多少钱，他越是不问，周庆娣越是主动跟他讲。她知道朱强一直在暗中观察她。有一回有个客户无意中说漏嘴，周庆娣知道，每一笔生意中她给客户的报价、返佣、交公司的管理费、自己所得利润，朱强都打听得清清楚楚。

周庆娣用朱强的名字开了一个账户，每一次的利润跟朱强对半分。钱越存越多，但朱强始终没把存折拿走，他对周庆娣说，我是公职人员，不能做生意的，我介绍客户给你只是为了帮你。周庆娣听了一个劲地道谢，但每一回钱还是一分不少地存到朱强的账上。朱强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周庆娣不十分确知，她知道聪明的做法，就是在他面前完全敞开，彻底的心无城府。这也是她一贯的处世诀窍，毫不设防，别人反而无从加害。也只有这样，才能让别人帮你。尤其对朱强这样的男人，玩心计是玩不过他的，不如索性不玩，就像武林高手的无招胜有招，是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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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庆娣在生意场上的精明与对自己的毫无城府，让朱强十分满意，他确定这个人就是他一直想要找的人。在暗中观察周庆娣两年后，他来到广州，授意周庆娣自己出来做，他说，我会帮你。周庆娣立刻明白了朱强铺垫两年的目的，心里石头落地，马上说，“我们合伙开公司吧?你身份不方便，就暂用我的名义，但该你的一份，我分文不会少的。我们可以私下签协议。”她的确贪心不大，能够靠上朱强，就有源源不断的活水，再加上自己的聪明肯干，即使是一半收益，也是相当可观的。朱强拍着她的肩说，“如果我信不过你，就不会找你了。”

公司开业那天，周庆娣跟朱强上了床。如果是两个男人，要结成亲密伙伴关系，可以一起喝酒一起嫖妓，若是一对男女，除了发生关系，周庆娣找不到别的方法。就算是利用，别人凭什么利用你而不是利用别的人?周庆娣声音粗嘎，容貌姣好，笑的声音仍是粗粗的，让朱强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她比他小了10岁，在床上他唤她作老婆。她说：“你有老婆的，我可不想当小老婆。”她接着说，“生意场上，一起睡了比不睡的关系更加牢固。不见得是男人占女人的便宜，其实女人更想在男人身上讨便宜，在这方面，读过书的与没读过书的没有区别。”这就向朱强明确表态：第一，我不会破坏你的家庭；第二，你现在可以百分百信任我了。朱强紧紧搂着周庆娣，他觉得他没有挑错人，他甚至觉得这么些年来，他在婚姻上忍辱负重，就是为了等待周庆娣的出现，他从来没有这么开心畅快过。

以后的几年，周庆娣无喜无忧。这回事，在她看来也不过是应酬一种，可喜的是朱强本人还不算让人讨厌，而她也不用“应酬”别的人。她记得有位哲学家讲婚姻是制度化，她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可以帮她，她就姑且把自己散卖给他，但她决计不想嫁他。因为他太有心计。跟他讲话，她觉得很累，生怕哪一句让他抓了辫子，所以她在他面前总爱傻笑。扮傻也不容易。

公司的主营业务是纺织品进出口，朱强在北京打理关系，周庆娣在广州具体操作，财源滚滚。钱能通神，朱强在事业上也是扶摇直上，成为单位红人。与周庆娣比，朱强从不敢明目张胆地显富。周庆娣富得很高调，她买了别墅、宝马，父母接到别墅同住，弟妹全部送出国读书。这是自己一直以来想要的生活，也是对自己拼死拼活的补偿。

朱强老婆杨小玉知道他外面有人，她装作不知道，朱强给家里买车换房，逢年过节一家三口出国度假，钱从哪里来，她也不问。一年前父亲病逝，朱强出钱出力办的风光大葬；朱强对儿子的疼爱……杨小玉知道这个男人她驾驭不了，但是离开他，她又觉得不会有更好的选择，她选择忍耐，维持表面上的美满婚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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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朱强到广州每晚都在周庆娣的家里过夜，这一次，周庆娣坚持要去酒店开房。事毕，周庆娣洗漱完后要离开，朱强拉着她问她为什么。周庆娣坐在床头落泪，久久不说话。朱强说，“我离婚，我们一起过。”周庆娣摇头，“你还记得么，有一次我怀孕了，我都不曾要你离婚，你叫我去做掉，我一个人上医院做手术，上午去，下午还要回到公司去处理事情。我这么搏是为什么?有时我自己都想不通。现在中国加入世贸，生意也越来越难做了，钱是赚不完的，我们赚到的钱，只要不乱投资，光凭利息，你我下半辈子的生活可以无忧。我想见好就收，把公司业务结束。我真的很累，想好好放松一段。”她说的都是心里话，但拿不准这些话朱强听在耳朵里是什么效果。明知道和这个男人分割不易，她还是期望朱强同意。一个女人最好的几年都给了他，他应该知足。

朱强不说话，显然在心里来回盘算。周庆娣说，“不管你同不同意，反正我是不想做了。”这句话激恼了朱强，他硬邦邦地说，“既然如此，你还讲什么呢?你把房车还有历年的红利全部交回来，你走人我没意见!”周庆娣也火了。自己靠肉体夯实和这个男人的利益关系，现在肉体关系一解决，利益关系也土崩瓦解。虽然早知自己不过是他的工具，既是泄欲工具，也是赚钱工具，却没想到他这么裸地表现出来，连温情脉脉的面纱都不要。她痛惜自己的青春年华，憎恶这个男人的薄情寡义。“那些都是我劳动所得，凭什么都给你，历年红利你拿走了三分之二，我只是拿了我应得的。”周庆娣坚持不让，第一次，她摔门而去。

开车回家路上，周庆娣泪流满面。她突然想起有人讲过：“宁在宝马车里哭，不在破茅屋里笑。”坐在宝马车里，她自嘲地笑了。什么都要付出代价，当初自己不是没有思想准备，可当想要的都得到之后，她开始懊悔自己太不珍惜自己。现在这个男人想要夺走来之不易的一切，怎么可能?他太低估一

个女人捍卫胜利果实的决心和手段了.

周庆娣是公司法人董事，公司的几个股东都是虚设，她请会计事务所、律师事务所把公司转手。周庆娣没想到的是，朱强请了人，对她进行24小时跟踪，她跟赵老师的交往暴露在他们眼前。

很快朱强的电话打了过来，质问周庆娣是不是为了赵老师而离开他。周庆娣很生气，顶了句：“你这个人真!”离开朱强的念头在她脑子里已经盘绕多时了。自己年纪已经不小，钱有了，希望过一种安稳的生活，更希望有一个温暖的家。就算没有赵老师，也会有别的男人来取代朱强。

朱强恶狠狠地说，“我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

对朱强而言，生活不应该有让步，他并不在乎别人的感受，人生的每一步，他有自己的蓝图，不达目标不罢休。这些年看似水到渠成的平步青云，哪一个阶梯不是他自己精心搭建?一个受他恩惠而改变人生命运的小女子。为另一个男人，居然敢以大无畏的神色向他挑战。这些年，除了不曾给她一纸婚书，他什么没给她?而这个男人，除了比他年轻4岁以外毫无优势，离过婚，普通大学老师，没钱没势。一个星期前他来广州，她仍陪他上床，装作不堪重负的样子，其实是早有新欢。他不能忍受，这垫底的折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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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庆娣是天生与男人角逐的料，秀气斯文的长相，有一副男人嗓音，更重要的是她有一颗壮志雄心。生意场上，她比男人更有担当，为了生意可以不惜一切，又怎么吝惜那一点?然而做外贸10年，流汗流泪，把青春全埋葬了，得到了什么?近两年，她越来越觉得自己像一个年老色衰想要从良的风尘女子，当初并非被迫误入，如今也是发自内心而且急切。

她陪客户打桥牌认识的赵老师。那天打牌的除了她，全是男人。客户随意提起，“周小姐怎么不带男朋友一起出来打打牌?”她岔开，“今天专为陪你们玩，怎么能分心陪男朋友。”想不到这客户还不依不饶，“周小姐也不年轻了吧，该结婚了，结婚了就好了。眼界不要太高。”周庆娣不知如何接话，赵老师开腔了，“结婚也不是万灵丹，我结了还离呢。”周庆娣感激他替自己解了围。

周庆娣跟赵老师开始来往，赵老师懂得她，摸得透她心里的疙疙瘩瘩，跟他在一起，她觉得安定。赵老师并不知朱强的存在，周庆娣知道朱强说得出就做得到，她想了几宿，飞到北京把杨小玉约了出来。

周庆娣跟杨小玉道歉并坦白与朱强的关系。杨小玉问：“跟我说这些什么意思?是要我看管好他吗?你当初借他上位，难道就没想到今天?如果他提出离婚，我会签字，现在他不提，我也不会提。他是我丈夫，我帮不了你。”周庆娣当场傻眼，她以为她告诉杨小玉，她并不想跻身于他们的生活，杨小玉会帮她抽身。

周庆娣并不知道，杨小玉是一路哭着回去的。杨小玉这么做，是想到事情如果挑破，造成的伤损，对她而言比周庆娣大。得失一权衡，她硬生生咽下窝囊气。以前朱强跟周庆娣如胶似漆的时光，她没有出面应战，现在他们决裂期，她更没必要出这个头，犯不着为了一口气付出代价。杨小玉走到家门口，眼泪已经完全干了，一切显示，等待比行动更好。

滋扰比周庆娣预想来得更快，而且所有的滋扰直指赵老师。赵老师开始无端接到莫名其妙的短信、电话，甚至有人在赵老师授课的教室里贴：“赵某某与鸡同眠。”赵老师傍富姐的传闻在校园里越传越盛。

赵老师找到周庆娣，周庆娣这才把朱强讲出来。如果直接骚扰周庆娣，她会置之不理。但对象换了赵老师，效用至少放大了10倍。朱强把她变成煞星，谁接近谁倒霉，他得逞了，赵老师对她如此“复杂”的背景表示惊异。周庆娣知道，他们的关系完了。

周庆娣收到朱强的“最后通谍”：要么回到我身边，要么把全部的钱还给我。她冷静地删掉信息，决定从他的视野里消失。她的住所，朱强只知道一处，她很快卖掉了那套房子，换了手机。不仅自己。还有父母弟妹，全部消失。“人间蒸发”这四个字，是可以做到的。

跟赵老师已经不再有可能，他们的感情还不到可以联手抵挡朱强攻击的地步。周庆娣对这段短命的感情毫不可惜，对跟朱强决裂更是毫无留恋。她自认是一个理性的女人，以前出于生活的需要投靠朱强，现在出于感情的需要离开他，都是基于现实的考虑。人活在世上，就得服从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