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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顺街全长900米,却有两个地下通道,知夏总是搞不清,开车调头上南瓜桥是在第1个通道左转还是在第2个通道左转。这天就转错了,直到车子驶到永陵路,知夏才反应过来。于是又调头,再调头,再度回到地下通道入口,这回搞不清的是,这是第1个通道,还是第2个通道。知夏都要哭了,在通道口慢下来,犹豫着要不要钻下去,后面的车子瞬间堵成长龙,一个个疯狂地冲她按喇叭。阿达就在震耳欲聋的嗽叭声里出现,他猛拍车窗玻璃,手里拿着一把菜刀,眼睛瞪得比牛还大,说:“回去,你给我回去!”
知夏在无限的绝望里醒来,方知是一个梦。阿达睡在旁边,四肢是奔跑的姿势,一只手和一只脚,重重地压在她身上。现实里的阿达当然不会拿菜刀砍人。他们是明正言顺的情侣,应该结婚,再生个孩子,再把经营的店面扩一扩。所有人都这么建议。但所有人都知道,知夏不爱阿达。
那年知夏25岁,正是美好的年纪,况且还漂亮得嚣张。她的理想是嫁个山一样的男人,有相貌,有体格,还要读一点书。可是她被阿达困住了,知夏的父亲投资失败,借了阿达的钱,5年了还是还不上。父亲对知夏说:“我不想再拼了,你就跟了阿达吧,这样我就可以退休了。”就是这样。知夏跟了阿达,父亲退了休,却没享两年福,就去世了。父亲的去世,把知夏像欠条一样,永远钉进了阿达的账本里。
阿达比知夏大10岁。生意做得不错,就是人长得矮了点,还有,脾气不怎么好。于是知夏老是做那个逃跑的梦。从长顺街左转上南瓜桥,然后经过火车站,沿着高速路一路朝北,就能逃得远远的。
那条路知夏走过许多遍,可是在梦中,她总也找不到南瓜桥,总也找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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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男人很衰,不足一个小时,就输了一万多元。牌局是知夏邀约的,她最近手气很旺,特别是今天,再赢两把就该找个借口回家了。对面的男人几乎像只麻布口袋,他输钱的方式,就像只管敞开了口子往外倒钱。男人姓贺,大家都叫他老贺,35岁或者38岁,开了一家保洁公司,勉强盈利,不像是出手那么豪迈的主。牌局散场时,老贺叫住她,说:“我没钱坐车了,捎我一段吧!”
车子拐到东风路,知夏让老贺指往东还是往西。老贺却说:“能陪我去喝杯酒吗?”昏暗的街灯下,老贺的五官半明半暗,一个中年男人的颓丧,趁着黑暗,全都爬到脸上了。知夏不知怎么想的就同意了,或者,她自己也想喝一杯。
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居然在一张乱七八糟的床上,被子枕头都是老贺的气味。意识一点一点地回来,陌生的气味和陌生的老贺令知夏目瞪口呆,全身僵直。知夏让老贺占了便宜,可老贺看上去并没有很痛快。就像阿达,占了知夏这么多年便宜,看上去也没有很痛快。知夏的父亲欠了阿达50万元。知夏曾经对阿达算过账,说:“我陪你,一年算10万,也还得差不多了。”那一次阿达打了知夏,一个耳光扬过去,知夏的脸就肿了。阿达说:“你以为自己值这么多钱?”
那次知夏借着被打,便闹着要走,被打死也要走。阿达劝不住,最后给她跪下了,说:“你别走,你不能让我人财两空!”阿达讲话永远这么难听。就算舍不得,可嘴里吐出来的绝不是好话。那一次没有走成,后来便绝了走的念头,除非,她能一次性还给阿达50万元。50万元是笔多大的数字,就算知夏天天打麻将,天天赢,也要赢很多年。
这天从老贺床上醒来,知夏没有急着走,她坐在床上点一支烟,皮肤白得刺眼,刺得老贺不自在。老贺非常后悔,他也想不到自己喝醉了是这样的德性。他本来连活着的耐性都没有了。他的女人带着孩子走了,话都没有给他留一句。老贺嗫嚅着问知夏:“你要多少钱,尽管开口。”知夏掐灭烟头,轻飘飘地问:“50万,你有吗?”老贺没有50万元,除非卖掉房子。老贺也没有真的活厌,厌到把钱当土坷垃,谁爱捡谁捡。
知夏盯着他脸,笑了。老贺被笑得很心虚,讷讷地说:“以后我们还是朋友,对不对?”知夏迎着老贺的眼睛,认真地说:“不是朋友,是情人。”知夏眼睛里的光,像流星雨一样,在老贺面前噼哩啪啦地炸开,把老贺的心也炸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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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夏回到家,刚刚洗完澡,换好衣服,阿达就回来了。说好要走3天,今天才是第2天。这是常有的事,阿达害怕把知夏一个人扔在家里,也不知他在怕些什么。父亲在世的时候,每每耐心宽慰疑虑重重的阿达,说:“知夏知道怎么做一个好女人。”在父亲眼里,就算知夏不擅长做家务,常常烫坏阿达的衬衣,煮烂阿达的锅子,甚至烧掉阿达的厨房,只要阿达不计较,就是一段好姻缘。
老贺算是个好情人。大部分时间,是知夏去老贺家,什么铺垫都不要,她直接就飞到老贺床上去。她有一点豁出去,反正老贺不是她的谁,她也不是老贺的谁,他们两个人互相索取的,是最简单的快乐。
老贺真的不爱钱吗?不是。他只是恨自己没有更多的钱,假如他有,他的女人和孩子就不会走。老贺说:“就像阿达有钱,所以你也不会走。”知夏盯着老贺,盯了很久,然后说:“阿达有钱,是因为炒股有内线,他帮许多人炒股赚到大钱。我是没钱,有钱的话我也去炒。赚到钱,你以为我不会走?”这时老贺趴在知夏耳边,微喘地说:“我把房子卖了,你帮我炒股。赚到钱,我带你走。”
知夏不跟任何人走。她有她的路,虽然在梦中,她一直找不到南瓜桥,可事实上,她知道它在哪里。阿达看到知夏扔过来的50万元就疯了,全是现金啊!知夏哪来这么多钱?知夏笑着说:“是陪男人睡觉挣来的。”阿达的拳头扬起来,知夏仰着脸,像承接甘露一样迎接那拳头。阿达的拳头却最终没有打下去。知夏出门时,听见阿达在门后发出惊天动地的嚎哭。
知夏把行李寄在宾馆里,然后去找了老贺。房子卖了,老贺现在租的地方很破。她想给老贺最后一夜,过了这一夜,她就不见了。这个男人曾经强行占有过她,她不过骗了他50万元。
老贺开了门,没有像往常见到她那样兴奋,他挡着门,经她的提醒,才闪开身体,把她让进屋。显然他并不高兴,那种中年人的颓丧又爬到脸上去了,他整个人因此又老又旧。这样的老贺,让知夏断了慰安他的心。她想,既然老贺不欢迎她,她就走,反正再也不回来了。不回来的,除了她,还有他的钱。
幸好老贺不知道自己即将倾家荡产,干坐了一会,他就提到了那笔钱,先是问收益好不好,然后说:“把钱提出来吧,我有急用。她回来了,孩子生病,没钱治。”老贺低了头,不敢看她的眼睛,仿佛自己提了个多么过分的要求。她的心往下沉,怎么使劲都提不起来。走的时候,她问:“她回来了,你还会不会带我走?”老贺停顿了许久,才说:“会。”知夏笑了一下,没有镜子,但她知道,一定比哭还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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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夏站在阿达面前时,阿达面无表情,可是知夏发现他的脚在抖,他只有紧张才抖脚,第一次见知夏,他也是这德性,直接导致了知夏对他恶感倍增。后来的厌恶,就成了惯性。知夏是欠条,阿达是账本,他们在一起过了许久,也没能把这关系平衡过来。
知夏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回来。她在宾馆住了好几天,每天晚上仍然梦见自己到不了南瓜桥,无论怎么绕都不行。直到这天清晨,她下了决心,拖着行李离开。上了出租车,司机说:“这条路到不了火车站,因为南瓜桥在维修路面,过不去。”她在下一秒决定回去。既然南瓜桥是一个她永远都到不了的地方,那么她不去了。一笔永远都还不清的债,那么她就永远还下去。
知夏说:“把钱还我吧,我不走了。”阿达盯着她,他身上仿佛有看不见的火焰,喷射得知夏频频后退,她习惯了阿达的大吼大叫,她盼着他赶紧大吼大叫,就是不要这样安静地盯着她。可阿达始终没有吼叫,却把一张银行卡递到她面前,说:“50万,我帮你存了。”知夏接过卡,深吸一口气,说:“我去做饭。”她在厨房门口被阿达拦住,阿达轻而坚定地说:“滚。”
于是知夏只能滚了,滚的时候,没有忘记拿上老贺的50万元。她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老贺楼下。她上楼,敲门敲很久都没开,只好下楼,太阳正烈,晒得她头昏眼花,买了一瓶水,倚在干杂店的冰柜旁失神落魄。却听得干杂店老板与人闲谈,说那幢楼昨天死人了,有个男人被人骗走50万元,儿子又生病没钱治,于是从阳台上跳了下去。
知夏努力把手支在冰柜上,可是身体抖得厉害,怎么都扶不稳。她盯着那个阳台,盯了许久,于是真的看见老贺飞翔的身体,像一只绝望的大鸟,向她呼啸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