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大鸭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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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编的话
蕾丝花女孩法若天，在青年交响乐团演奏会上结识了大提琴王子涯篱。同时，潘杰同学也为飒爽潇洒的女鼓手索拉喝彩。那么，即将开始的这场“混双采访”里，法若天和潘杰两位少年记者是否能如愿以偿呢？
在到达“玻璃坊”前的每一分钟，法若天都在学习怎么正常呼吸。
没事吧，搭档？我用眼神来问她。
“这样，算是一次约会吗？”法若天终于忍不住，揭开羞答答的面纱。
“马马虎虎，总之，一次接近的机会，面对面说说话，也是好的啊。”我越是小心地去抠字眼，语气就变得越含糊。
其实我自己也有点儿反常呢，心里一上一下的，又激动又有点儿害怕。
她像没听到一样，一点儿也不泄气，反而面带憧憬地说：“‘如果想和他好，就应该对他微笑，这也许需要你拿出发射火箭一样的勇气。如果他微笑回答，就可以约出来谈谈。’我刚刚看到一本法国书，一个浪漫的外婆这么对她的外孙女说。”
“明知道自己不会赢，可还是要告诉对方‘答应我，给他幸福吧！’”她继续自言自语，鬼都听得懂，“对方”就是和她喜欢的“大鸭梨”相亲相爱分享一盘比萨的索拉。法若天用的是日剧里自卑的灰姑娘的台词，连语气都惟妙惟肖。
好喽，勇往直前又进退有度，原来搭档早就作好了两手准备。至于我，还没到中弹的地步，当然好办多了。
总之，那一段路，法若天像走在被强大气流夹击的小飞机的走廊上，焦虑、甜蜜，简直搞不清自己是去天堂，还是去地狱。
进到“玻璃坊”，他们居然没有一起来，只有索拉穿着迷彩背心、紧身牛仔裤，坐在白藤椅里等我们。
法若天失望得顾不上掩饰自己：“他、他不来吗？”
“大提琴上有根弦受了点儿潮！”索拉说，“他吓坏了，好像非得弄好了地球才会重新转起来、心脏才会跳起来。你们要什么？自己点。”她喝的是清咖啡，我闻得出那种味道，直接而单纯。
法若天要了山楂果茶，我要了可乐。
“你会和他结婚吗？”屁股还没坐稳，乍一听法若天埋伏也不打，上来就问这样厉害的问题，我瞳孔登时放大。
“我嫁他？”打击乐手索拉眯缝着眼睛说，“理想的丈夫，那是一个还没有得到证实的谣言。”
“乐队里，你们看上去是最般配的‘金童玉女’。”我的搭档紧接着小声补充。
“呸！没有比金童玉女更弱不禁风的。‘贼汉子贼婆娘’还比它更像真的爱情呢。”索拉的话一出口就是惊涛骇浪。她从随身的小包里取出一个狭长的银白色号角，慢条斯理地装上一支烟：“可以吗？”法若天看看烟盒，不知道想告诉谁：“七色彩虹。”
女打击乐手轻盈地吐出烟圈，回忆的烟雾一缕接一缕冒了出来――
以前，涯篱和现在完全是两种人。
他有紧密团结在周围的兄弟，有保持不连续来往的女孩，经常换各种外壳的手机。
他飙车，像泥鳅一样在车流里滑来滑去。
他作文水准一流，是全校知名的才子。
对女生，不管高低美丑，他一律绅士风度，为她们开门，侧着身体让她们先进教室。
这一切他做起来都很自然，这让我觉得他是个非同一般的男孩，能够收放自如。
我们一起报考了市中学生交响乐队，只要成为正式队员，高考可以加40分呢！
听到这个消息时，我膝盖一抖，眼珠都要掉下来。我讨厌应付已经远远超过膝盖高度的书。
涯篱和他的大提琴如漆似胶，好像一抱住就再也不能分离。我想吹长笛来着，我依着他的“大鸭梨”，啃一截美丽的“小甘蔗”，多么般配啊。
可是想吹长笛的女生太多了，谁都觉得它轻巧而浪漫，谁都想做古代吹笛子的美人。负责招人的老师很坏，要女生们轮流对着一个瓶子吹气，谁吹出声来就要谁。
当时他怀抱着“大鸭梨”，垂着眼皮，可我知道他一定是在看着我的。
我脸涨得像红气球，拼命拼命吹，却一点儿声音都没有。我听到有女生故意漏出一条缝，出来的声音――唉，比放屁好听不了多少。
我落选了，他依旧垂着眼皮，纹丝不动。
墙角一排铮铮亮的鼓，我看着不顺眼，不顾三七二十一冲过去，拿出跳鞍马的姿势，跨到中间的凳子上，噼噼啪啪狂敲一阵撒气。
招考的家伙先是呆了，然后手抽筋一样打拍子：“继续，不要停！”他激动得大喊大叫……
索拉耸耸肩：“失败出鼓手，就这么简单！”
连说话时，女打击乐手索拉也在不停地拍打膝盖――离不开鼓点，离不开节奏的人啊。她的膝盖是贝壳色的，很美。
“它是我身上最有用处的地方。不过，有时我也拍臀部，”索拉又仰脸大笑，“拉丁节奏，风格很独特的！可惜我那块地方太瘦了。”
我们双双听得入迷，在她洒脱无羁的讲话里，会心地各取所需。
“喂，整场音乐会，你记得最牢的是哪一首？”索拉用银号角烟嘴指指我。
“《闲聊波尔卡》！”我大叫，一秒钟也不犹豫。乐队所有人在这首波尔卡里都精神焕发，发出有节奏的“嗬嗬嗬”，棒透了。让我想起那些住在石库门房子里的日子，天没有亮透，人将醒未醒之时，楼梯下买好菜的三姑六婆忽高忽低的交谈声，和晨光一样熹微，一波接一波朦朦胧胧地传进耳膜。
“我爱约翰・斯特劳斯。他的‘波尔卡’最带劲最有人情味。”索拉长长的手臂直接越过中间的法若天，很共鸣地拍我的肩胛。
“那涯篱呢，他最喜欢哪个音乐家？是圣桑吗？”法若天终于忍不住跳出来追问。她迷《天鹅》迷得要命，因为它是来自“完美大鸭梨”的天籁。
“柏辽兹，你听过吗？”
“我知道！”法若天激动地坐立不安，噼里啪啦爆出一连串，“亨利希・海涅把柏辽兹称为‘一只巨大的夜莺’，有着泪水的天赋和挽歌式的热情。”爱情和缘分的灵光在小姑娘的头顶打转，我下巴都要脱臼了。虽然知道这一周法若天猛啃各种西方音乐家资料，哪想到第一箭就穿透靶心。
“《浮士德的独白》，听过吗？”法若天的运气好透了，不早不晚，正好让她的“提琴王子”听到了。
涯篱从天而降，一拉开凳子就开讲：“这是柏辽兹最最无拘无束的曲子，轮廓柔和，一层一层，丰富得你耳朵都来不及接受，很过瘾。好比，好比……”大概是路上赶得厉害，涯篱用一条宽大的方格手绢摁在脸上一点点吸汗。
涯篱困难地寻找着一个恰当的比喻，面对我们这两个音乐，要说清楚实在是件很困难的事吧？法若天的脸红得像气球，她也许擅长背房龙写的音乐史书，但是听觉的历史暂时还是空白。
“Stop！”女打击乐手索拉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你还想跟他们讲清楚什么是宣叙调吧？我来讲吧，好比一个想买鞋子却没有方向的小姑娘扑进太平洋商厦B1层，看到多得数不清的牌子，无数只漂亮的‘小船’，不知道该蹬上哪两只走人才好。”
涯篱的脸有点儿发白，不知是想点头还是摇头。法若天像只小猫一样，毫不含糊地亮出爪子：“现在，我只知道你打击人的水平一流！”
空气变得很紧张，四个人静默一分钟。
“索拉是最好的打击乐手！”“提琴王子”涯篱慢慢绷直了背部，谁的眼睛也不看，望着透明顶棚，很平静地声援索拉。
“我？！半辈子都埋在定音鼓里了，敲得腱子肉发达，不值一提。还是写他吧，国内堪称完美的大提琴手。”索拉自嘲地一笑。
涯篱窘得出汗，拨浪鼓一样摇头。
法若天一古脑儿掏出小录音笔、天蓝色磨砂纸封面的笔记本，小鸡啄米一样对着索拉点头：“对呀对呀，涯篱说说吧，你一定得过很多大奖吧？还有，你以前读书的时候是什么样的一个小男生？”
“我没什么成就，只是找到了一辈子都喜欢的事情做。单单这一点，我认为自己活得比绝大多数的人幸福。”涯篱晃着他深沉的有丝绒般光泽的脑袋，“小时候，我和爷爷最谈得来，我们一起到徐家汇附近的小弄堂里淘走私的原版碟，每次都心花怒放，像进了藏宝洞一样。爷爷可以在那儿蹲上一个白天，直到掏空口袋里最后一分钱，直到腿麻得站不起来。他拉琴的时候，整个手掌会发亮，音乐在他手掌背后的血管里汨汨流动。我小心地把手放上去，我的手指开始发红，我和爷爷乐感相通！学会拉大提琴，对我来说真是容易极了。可是要把技巧磨到完美，大概一生一世都不够的。”
“受不了！”索拉突然发火，“你的琴就像最愚蠢的胖厨娘，你抱着它过一辈子去吧！”
没想到心目中最最完美的“大鸭梨”居然沦落为这样一种比喻，法若天的泪花都要迸出来了。
“我出去打个电话，卖干燥剂的地方应该午休结束了，上帝保佑，有我要的货！”涯篱弹簧一样跳开。
涯篱走了以后，法若天开始打抱不平，责问索拉：“涯篱刻骨铭心地喜欢他的琴，有错吗？你干吗折磨他！”
“好吧，有些话，一定要说出来的！”索拉掐灭了烟头，“不然，它藏在那里，会化脓的！”她的眼光凌厉起来：“没有办法，你爱上音乐或者爱上一个人，爱到骨子里去时，你就成了心里有伤的人。大提琴把他整垮了，他们形影不离，涯篱好像、好像整个灵魂都给吸到大音箱里，完全变了一个人！对真正的生活、身边的感情视而不见。在一起那么久，从学生乐团到专业乐团，我们从来没有‘琴声和鼓点的对话’。他一点儿一点儿到了首席的位置，我能在合奏里轻易分辨出他的声音，听得见他细微的喘息传递到琴弦上。可是我的鼓点很寂寞，大部分时间是静静蛰伏着。我只能一动不动地竖着耳朵，去听他的声音。
“我不想消沉下去，我渴望日日夜夜敲鼓，它让我振奋，让血液像烧红的煤球。表演的机会太少太少，我总在人群的最后面，点缀似的来两下。轮到波尔卡，就算服了短暂的兴奋剂了。
“十年磨一‘枪’呢，你们看到的是我最后的演出了，在享受唯一一次单独谢幕以后，脆也一枪‘毙’了自己。生活是要拐弯的，我不想一条路走到黑，反正上海还没有纯粹的女子打击乐队！”
远远的，涯篱走进来了。
“他最爱的是他的‘大鸭梨’，没有什么能把他们分开哪怕一分一秒。没有女孩能受得了这点。所以远远地，远远地喜欢他吧。”索拉给了法若天一个聪明但是致命的忠告。
“他会抱着他的大鸭梨一直到死！”最后，索拉忧伤地，同时无限神往地说，“我做不到，很羡慕他呢！”
涯篱快要落座的时候，索拉把食指重重压在嘴唇上。我点头，咕哝了一句：“保守秘密！”
离开“玻璃坊”时，这对我们想象中的“金童玉女”像两根并行的铁轨，各走各的路。
法若天咬紧嘴唇，忽然扯下小小的坠子，一闪之间，我看见一只小鸭梨，一只完美的小鸭梨，发着幽幽的光。
（完）
本文选自《辫子姐姐成长物语――星空下的摩天轮》
辫子姐姐成长心语
音乐有那样的魔力，只用一秒钟就让女孩法若天缴械投降，拜倒在完美的大“鸭梨”下。涯篱对于她，或许就像一个不可触摸的偶像：优雅高贵、无懈可击。但索拉却像一面镜子，映出了他截然不同的另一面。而法若天，在这面镜子前学会了转身。
当我们渐渐长大，会遇见很多这样的瞬间――完美的表相下，一定藏着看不见完美的真实。如果你遇见了，不要惊慌失措，不要忧郁伤感，拥有一双看得见不完美的眼睛正说明你长大了。勇敢地接受或者转身离开，都将是很棒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