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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能为力的传统和无所顾忌的现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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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纸门》的开篇描写了冀北海滨雪莲湾的一个冬季场景。一个略有萎靡无所事事的渔民在火盆边吸烟袋。当他看到海滩上的积雪被烈风抽打的时候,职业的敏感使他顿时精神抖擞,然后便跌跌撞撞地栽到雪野里去了。值得注意的是,在这个开篇的叙述中,有几个独特的关键词:红海藻、门神、梭子花、大铁锅、闰年谣等等。事实上,在《白纸门》的“引子”《鹰背上的雪》中,这样的关键词出现了49个,而这49个关键词也恰恰是《白纸门》49个章节的标题。这是一部表现当下农村日常生活的小说,但日常生活仅仅是作家现有经验的文学化呈现。比如当下农村改革的状况,变革的农村在向什么样的方向发展等等,但我们看到的这些现实的生活在小说中更像是一个“由头”,更像是要通过这些“现实的生活”表达一种非现实的东西。这也是一部表现人性的小说,但这个人性不是我们惯常看到的人与人交往中流露出的善与恶,也不是在突发事件、在戏剧化的场景中所表达的人性极端化的心理或行为,而是所有的人性似乎都被纳入到了一种“规训”的掌控之中,一种超自然的力量使人性有了顾忌或敬畏,为所欲为在雪莲湾难以大行其道。

小说似乎是以麦家祖孙三代人七奶奶、疙瘩爷和重孙女麦兰子的生活和性格展开故事的,但它又不是一部家族小说。这个家族与雪莲湾的民俗风情有密切关系,甚至可以说,“麦家”的历史就是雪莲湾的历史,麦家的风俗影响或塑造了雪莲湾的文化或生活方式;小说的空间在雪莲湾,但雪莲湾的时间源头却是不可考的久远历史。这个历史仍然与麦家有关:“古时候发海啸,雪莲湾一片,七奶奶的先人会剪纸手艺,平时就在门板上糊上剪纸钟馗,家家户户进水,惟独七奶奶先人家里没进海水。这下就把白纸门传神了,家家户户买来白纸,请七奶奶先人给剪钟馗。明眼人一看,雪莲湾家家户户都是一色白纸门了。”与门文化有关的还有,谁家男人死了,要摘下左扇白纸门随同下葬,女人走了要摘下右扇白纸门下葬,新人入住要重新换上门,贴上七奶奶剪的白纸钟馗。雪莲湾的风俗就这样延续下来。这大概是小说对《白纸门》惟一作出注释的“词条”。其他没有作出注释的“词条”,都隐含在雪莲湾的生活词典里。也许在作者看来,民间生活的秘密是只可意会不可言说的,而这个不可言说的有意“省略”,恰恰是小说的高明之处。

疙瘩爷和七奶奶是《白纸门》的主要人物,也是雪莲湾“旧文化”的守护者和象征。疙瘩爷不仅面对社会生活严格恪守公平原则,认为公平本身就是对尊严的捍卫,而且在与动物的厮杀搏斗中,也要以公平的方式对待。他杀猎海狗不用现代的火枪,而是用“打狗叉”。他的理由一是祖传的规矩,一是不能干断子绝孙的蠢事。但当他面对“现代”的时候,疙瘩爷不仅不能阻止年轻人的火枪,甚至他也难以左右自己。当他当上村干部之后,他雅努斯式的犹疑和茫然,也出现在他被民间古旧文化熏陶过的沧桑面孔上。传统遭遇了“现代”,传统的无能为力是因为“现代”的无所顾忌。七奶奶虽然敢于出头为村里讨债,但讨回的钱却让村支书买了轿车,“小吕子”书记虽然被绳之以法,但七奶奶的“规矩”还能够制约多少人或多长时间呢?因工厂的污染,雪莲湾大片红海藻“走了”,七奶奶竖起她的白纸门,但七奶奶能够挽留红海藻吗?因此,《白纸门》表达了传统与现代的文化冲突,表达了现代没有边界发展的困惑和隐忧,当然,它也检讨了百年来对传统文化彻底排斥、抛弃乃至毁灭的后果。

因此,《白纸门》给人印象最深的,就是它对民间文化或民俗民风的呈现与描绘。它像“箴言”或“咒语”,它不能改变现实却预言了现实。我们可以说它是“迷信”、是非理性,但它却是雪莲湾的民间信仰。对于中国的民间信仰,有些学者又常常称之为“民间宗教”,并且把它看作中国民众自己的宗教。(安德明语)文化人类学或民间文化研究专家正确地指出了“民间信仰”的功能或价值。而《白纸门》重返民间文化,重新表达对神秘事物的敬畏和顾忌,意义显然重大。

关仁山是著名的“现实主义冲击波”的代表性作家,他的《大雪无乡》《九月还乡》《天高地厚》等作品,在主流批评那里获得了很高的评价和声誉。《白纸门》与他以往的作品相比,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他在谈到自己这部作品的时候说:“作家没有明确的民间立场也就没有明确判断生活的尺度,价值观念也难确立。经过这些年的思考,我认为现实主义作家确立民间立场十分重要。建立民间立场,即确立自己的独立精神。从《白纸门》的创作,我有意识向民间立场迈了一步,尽管有点儿为难,可能还会丢掉一些利益,但还是值得的。”在他的独白中,我确实感到了他转变的艰难甚至犹疑。但他毕竟实现了超越自己的“突围”。值得商榷的可能是他所说的“民间立场”。事实上,我觉得《白纸门》恰恰是典型的精英立场,他对传统文化的反省或检讨的自觉,站在纯粹的民间立场上是不能完成的。如果站在民间的立场上,可能仅仅会“风俗”性地对民间文化表示留恋或怀念,而难以表达这一文化形态的魅力和功能。而恰恰是这一文化形态本身,甚至为他的小说结构带来了新的面貌,这怎么会是“民间立场”呢?

就小说而言,我惟一不满足的,是小说在现实与传统之间还没有建构起无碍的内部关系,还没有达到不露痕迹的统一或融合,它们之间总像隔着还没跨越的沟堑。因此,那些传统的民风民俗就像庙会一样,有“策划”的味道。这种情况是否与作家的直接经验不够有关呢,还是与传统渐行渐远痕迹难寻有关?我不能断言,但总是觉得在那些地方还没有“焊接”好。但无论如何,在一个没有敬畏和顾忌的年代,关仁山在乡村中国超稳定的文化结构中,重新打捞出了尘封已久的陈年旧事,重新将被压抑的民间文化呈现在我们的阅读中,使我们对“神秘的事物”有了新的认识和感知。仅此一点,他就功莫大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