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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妮?莫里森小说《宠儿》中的圣经传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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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经》是西方文化的源泉之一,其中的人物、故事经常被作为原型借用到英美作家的作品当中, 以隐喻方式表达难以言传的深刻内涵,构成西方文学中的圣经传统。 托妮·莫里森深谙该传统带给文学作品的感染力,她在写作《宠儿》时摆脱了其他作家将黑人在美国的奴隶历史与《圣经》中“出埃及记”进行单一类比的惯性,将《圣经·创世纪》中亚当夏娃背叛上帝,失去乐园的情节结构引入小说当中。莫里森对伊甸园神话的复述是结合了美国黑人文化历史的产物, 完全超越了单纯的仿写,如John Irving所说,《宠儿》锐利地表达了“黑人为自己创造神话,要将白人为他们创建的神话和原型形象取而代之的愿望”[1]。

一、“甜蜜之家”的反讽意味

小说《宠儿》以一个名叫“甜蜜之家”的奴隶庄园作为故事背景。庄园的名称首先从文字表面与《圣经》中的伊甸园产生关联,与其所代表的神赐的理想家园相辉映。然而奴隶庄园留给世人的印象却是充满压迫和暴力的地狱。华丽的面纱罩在罪恶身上,美好外表与丑恶实质并存,这一具有讽刺意味的黑色幽默,体现了莫里森的二元互为转化思想,也折射了人类社会发展中实际存在的荒诞。在接下来的景色描写和人物关系构建上,作者将这种荒诞展现得更加具体和深入。

“树”是莫里森从外观上将伊甸园与“甜蜜之家”联系起来的结合点。 伊甸园里绿树成荫,其中包括著名的智慧树;在女黑奴塞丝的眼中,“甜蜜之家”有着“世上最美丽的梧桐树”[2]7;同为奴隶的保罗也认为那里“漂亮的树比周围任何农庄都要多”[2]7。然而美丽的景色只是使“它看上去从来没有实际上那样可怖,这使她(塞丝)怀疑,是否地狱也是个可爱的地方。毒焰和硫磺当然有,却藏在花边状的树丛里”[2]7。“甜蜜之家”与地狱合为一体,看似背离了《圣经》中的伊甸园意象,却以似是而非的口吻指出了奴隶社会残酷的真实面目,这种表象与实质强烈对比印证的正是莫里森一再强调的“并非所有事物都跟表面一致”。

在构建“甜蜜之家”奴隶主与奴隶之间的关系时,莫里森再次使用表里双线记述的方式。一方面“甜蜜之家”的前主人加纳让这个庄园“乐园化”: 一如《圣经》里上帝按照自己的样子创造了人,小说中的加纳先生勇敢和聪明地足以塑造和称呼他的黑奴们为“男子汉”。 他让他们用枪, 允许黑尔用自己在安息日的劳动赎出母亲, 甚至让塞丝挑选自己的配偶。这一切犹如神的恩赐,迷惑了“甜蜜之家”黑奴,他们从未曾想过逃跑。然而另一方面,这种美好生活却在一夜之间因加纳先生之死而被彻底打乱。“甜蜜之家”在被“学校教师”接管之后,瞬间露出了地狱本色,曾经在园中美丽树下打闹的黑奴“一个疯了,一个卖了,一个失踪了,一个烧死了”[2]92,剩下保罗·D, “舌头舔着铁嚼子, 两手反绑在背后”[2]92。

这种对美好的极其轻易的颠覆是作者二元互为转化思想的进一步体现。“上帝”般的加纳与“恶魔”样的“学校教师”在同样的奴隶主身份上结合起来。正如塞丝丈夫所言,无论白人的态度和气与否,“他们说的都是一样的话”[2]248。他们也干着同样的事:即占有黑人的劳动和身体,计算他们的价值,却无视他们人的身份。白人对黑人奴隶施善或是施恶是相当随意的,因而极不可靠。莫里森在谈及黑人历史时,就曾讲过白人在晚饭后无所事事,便看私刑处死黑人的事。施刑的男人们对受刑者并无仇恨,仅仅因为一时兴起,“戏谑和展示权力的动机兼而有之……然而此类兽性的随意性却包含了更多对人性和生命尊严的蔑视和践踏, 比奴隶制本身的残酷更令人心惊胆寒。”[3]

萨特说过:“人, 不外是由自己造成的东西,这就是存在主义的第一原理,这一原理,即是所谓的主体性。”[4]对“甜蜜之家”的黑奴来讲,被加纳塑造为男子汉后又被“学校教师”施刑、买卖或杀戮, 都是被动的,既不是自己造成的东西,也毫无人的自由意志可言。当塞丝发现自己的“动物特征”被记录到学校教师的笔记本上,当保罗·D感到“‘学校教师’把我改变了。我成了另外一样东西, 不如一只太阳地里坐在木盆上的小鸡崽”[2]92时,他们就已经意识到自己在“甜蜜之家”不具备主体性,而是白人的,所谓乐园也就已经失去了。 “甜蜜之家”也与其字表意义分离, 转而成为丑恶的奴隶庄园的反讽称谓。

二、 塞丝的黑色夏娃身份

莫里森借用圣经元素进行创作的同时,打破了历史时空限制,一针见血地指出被践踏的人性和生命尊严——这一社会问题实质,将“黑人问题”非边缘化,对人与社会的关系作出了积极思考。在谈自己的作品时, 她曾表示:“对那些无法无天的人深感兴趣。他们造就了他们的人生,或者他们给自己的身份找到答案。”[5]《宠儿》中的塞丝便是这种思考的产物。

初被卖到“甜蜜之家”的塞丝就像偷食禁果前的夏娃,她作为人的自由意志是呈睡眠状态的。摘一些美丽的花草随身带着,她竟然能觉得“甜蜜之家”是个家。“当加纳太太和她坐下来拔猪毛或者制墨水时,她会感觉良好。”[2]29这种良好感觉甚至使她忘却了奴隶身份,并憧憬自己与黑尔的婚礼。

加纳夫妇的和蔼态度并不能改变奴隶主与奴隶之间的实质关系,即奴隶是奴隶主的财产。加纳太太关心塞斯是否怀孕是在关心自己的财富,而对婚礼问题回以大笑足以表现白人眼中,奴隶对人的权利的期许是何等荒谬。加纳先生死后,加纳太太哭得像个孩子似的卖掉了保罗·D的哥哥用以还债,这一买卖再次暴露被物化的奴隶作为白人财产的属性。如果女主人的眼泪弱化了这一实质原理,那随后而至的“学校教师”便以一个反面角色强化了这种从属关系。

“学校教师”让他的侄儿“把她(塞丝)人的属性放在左边,她的动物属性放在右边。”他理所当然地把对黑奴动物属性的研究作为侄儿教育的一部分,印证了在《黑皮肤,白面具》中提及的“有人向这几百万人头头是道地反复灌输害怕、自卑感、颤抖、下跪、绝望、奴性”,将“抹杀奴隶人性”合法化的卑劣途径。塞丝偷听到了有关自己动物属性的谈话,她感觉“好像有人把针扎进了她(我)的头皮”[2]245。塞丝的“偷听”与夏娃的“偷食”有着异曲同工之效, 都带来了女主人翁的顿悟,塞斯从先前“甜蜜生活”的假象中觉醒了。作为三个孩子的母亲,她的担忧从自己的奴隶身份转移到孩子们的奴隶命运上,与生俱来的母性本能推动了她人性的爆发:“我的宝贝们再也不要见笔记本和测量绳了。”[2]251母爱促使塞丝决定挑战亵渎人性的奴隶制,她开始了逃跑计划。在先行送出三个孩子之后,她自己也在身负重伤、七月怀胎的情况下,成功出逃。塞丝在后来对保罗·D讲述送走孩子的经过时,一再强调是“我”干的,由此可见在逃跑行动中,黑奴塞丝作为人的主体性被完全激发出来。如果说夏娃离开伊甸园是被动受罚的结果,那塞丝的逃离行为则是一次百分之百的主动出击,是在宣示人的自觉,是黑人妇女给予社会压迫主动还击的证据。法国的人格主义代表人物莫尼埃所曾说,通过创造,行动,“人的高贵于是在这毫无意义的世界里重新获得其地位。”[6]从这个层面上看,黑色夏娃塞丝已超越了《圣经》中“神的造物”的原型意象,她书写了人塑造自己的过程。

28天之后,“学校教师”带着猎奴者闯进了塞丝与孩子们的藏身之所,走投无路的塞丝割断了自己女儿的喉咙,这一疯狂行为使她同时被白人社会和黑人同胞所唾弃。表面上看,塞丝成了变态的母亲,杀女行为亵渎了神圣的母性,她理应备受道德谴责,然而当时更残酷的社会现实是黑奴根本就没有获得“人”的身份认定,他们被当作动物和财产,回避这点而侈谈人性、母性,完全是舍本逐末。“荒谬就产生于‘这种对人性的呼唤和世界不合理的沉默之间’的对抗。”[6]看似疯狂的“杀女”行为因奴隶制对黑人“人的身份”的否定而无法完成法律对塞丝的审判,这种尴尬局面暴露的是社会制度的荒谬。塞丝的暴力行为以惨烈而扭曲的方式完成了人对神的挑战, 完成了弱小民族对高高在上的社会的挑战,她的疯狂回应恰恰是奴隶制度的疯狂,是高贵的人性在绝望中的极致发挥。

三、结 语

作为身负历史使命感的小说家,莫里森在《宠儿》中不只是谈论了过去,她以荒诞形式放大和重构了美国奴隶史,力图消除虚伪文明对人性的压抑。既是在教育自己的同胞“学会从中受益”[7],也是在提醒社会构建应尊重人性和生命的尊严。在小说的结尾,莫里森借保罗· D的话赞扬塞丝“你自己才是最宝贵的”[2]346,其实就是作者对“人的高贵”的礼赞。在对苦难的清醒意识中,义无反顾地热爱生活,寻找生活的希望和意义——这是莫里森在作品中追求的,也是她在现实中身体力行的。

[参考文献]

[1] Middleton, David L. Toni Morrison’s Fiction: Contemporary Criticism [M].New York: Garland Publishing, Inc.,1997.

[2] [美]托妮·莫里森.宠儿 [M].潘岳,雷格,译. 海口:南海出版公司,2006.

[3] Toni Morrison.Beloved [M].Beijing: 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2000:vi.

[4] 徐崇温,主编.存在主义哲学[M]. 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6:337.

[5] John N Duvall.The Identifying Fictions of Toni Morrison:Modernist Authenticity and Postmodern Blackness [M].New York : Palgrave, 2000:171.

[6] [法]加缪.西西弗的神话[M].杜小真,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121.

[7] 王守仁,吴新云.性别、种族、文化——托妮·莫里森与二十世纪美国黑人文学[M].北京: 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145.

[8] [法]弗朗兹·法农.黑皮肤,白面具[M].万冰,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5:.

[作者简介]

秦洁荣(1979— ),女,四川崇州人,四川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为英美文学与比较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