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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害死了支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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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土村的支书刘三元行的是鳖运,去年死了老婆,眼下他又住院,患了严重的胃溃疡,还挨了一刀。村上人纷纷扬扬,说他患了胃癌,把整个胃部切除了,食道直接连着肠子,直通通的像一条下水道,上边进水儿下边流液。

刘三元住了半月医院回到家里,仅有几家近门亲戚去探视了一眼,村上几乎没有人去瞧看他。这年月里的人情比凉皮还薄,听说他已经在阎王老爷跟前报了到,谁也不愿再花钱去磨鞋底子。

太阳真的从西边出来了,最恨刘三元的李狗和王孬却肯破费,分别购了一箱“早餐茶”、“早餐奶”蹬门去探望刘三元。李狗手提礼品先到,走进院门就问一声,刘支书在家吗?

刘三元正在床上躺着,闻声应道谁呀?缓缓从床上爬起来。这时候李狗手里拎着“早餐茶”已跨进房门,刘三元根本想不到李狗会来瞧他,惊讶地哟哟直叫。急忙下床迎接,被李狗上前拦住,露出一副特别关心的模样,支书,快躺下歇着。

接着门外又一声问话,支书在家吗?

刘三元急忙又应道,在家!抬头只见王孬拎着一件“早餐奶”走进门来。

李狗和王孬是揣着一颗坏心眼,商定好来探望刘三元的,要亲眼来瞧瞧往日劲头十足的刘三元,这会儿该是经霜的茄子了;往日声如铁钟落地砸个坑的刘三元,这阵子该是秋末的蚊子嘤嘤了。

李狗和王孬寒暄了两句,肩挎肩坐在刘三元的对面,便打开了话匣了。

李狗是这样安慰刘三元的:你已是50出头的人了,能活50年就是便宜,有些人一掐一嘟噜水,嫩秧秧的都入土了。放宽心,人活100也是死,哈哈,早死早脱生。

王孬接着说,是咧!想吃啥就吃啥,填进肚里是本钱,活一天少三晌,心里别光想着我是癌症呀!是判了死刑的人喽!千万别背上这种思想包袱。

刘三元听到这话很刺耳,摇摆着手掌解释,不不,我是胃溃疡,作了手术就没事了。

李狗非咬住“癌”字不放,抬高声音说,癌症咋的?不过就是死吗!这病呀也就有点怪,发现就已经晚了,作手术是白受罪!

王孬把脸皮一皱说,刘支书呀,当时你咋犯傻了,何必挨一刀子呢?

刘三元说,胃上出个洞,要缝合住呢。

李狗说,病不瞒医,医要瞒病。医生都是菩萨心,怕说透了病,你心里再压座山,应活一年活三天。支书别往心里放,医生说是胃病,你就当憨子别往癌症上想。

这时候的刘三元也真叫李狗和王孬弄糊涂了,开始疑神疑鬼,说不定医生真的在瞒着他,不由得心里惶恐起来,尴尬地露出一副苦笑,不声不响地垂下了头。

李狗和王孬相视做了个鬼脸,显得十分开心。

一个庞大的“癌”字在刘三元的脑子里旋转起来,旋得他心神不安,头脑轰鸣,实在不愿再听到那个可怕的文字。问李狗和王孬,你们俩还有啥事情吗?这话意味着要逐客了。

李狗含糊其词地说,也有也没有。支书呀,三年前的事你清楚,我老婆大月份里,硬是让您下道令弄到县医院里拿掉了。嗨,还是个小子,该我绝后。支书呀,眼看你已经到这一步了,能不能给俺再弄个生育指标呢?

刘三元苦苦一笑,狗儿哇!知道你恨我,你老婆是第三胎呀,谁敢让她生呢?唉!我没这个权呀!

李狗说,支书,我是贫嘴了,你是党的老黄牛,我知道至死不会给李狗留个想头儿。

王孬接着开腔了,支书,我还是说盖房的事,那是我的责任田,儿子要娶媳妇了,为啥就不能盖房用呢?根基都下了万把块砖,您硬是让停了工,趁着您还揣着大印哩,说句话吧。

刘三元说,王孬呀,我是为你好。可耕地不准搞建筑,你硬性盖房,末了罚款还得拆除,你有多少钱往坑里扔呀!

王孬嘿嘿一笑,话里含意地说,那只好等等了。说罢便站起身子,对李狗说,哥咧,咱走,让支书歇着吧。

刘三元客气地说,谢谢您俩来看我,何必破费呢?说着伸手提起李狗和王孬送一的两件礼品,把这东西带回去,拿回家让孩子们喝。

李狗咂咂嘴佯装歉意,伸手接过他的“早餐茶”扬头对王孬说,兄弟,支书让咱拿回去,只好从命了。咱支书晚年要守气节呢,免得末了再落个受贿。说罢各自拎自己购来的礼品走出刘三元的院门,径直到百货部退货去了。一路上,俩人唧唧咕咕,伸舌头眨眼睛,笑得仰脸折腰。

刘三元坐在床沿上,心里感到十分的痛苦、难过。干了十多年的村支书了,为村上的工作,地里的农活、家里的杂务事,从没有过问过,硬是拖累的老婆小病变成大病,老早地入了黄土。到乡里他是书记、乡长的出气筒,回村上像只兔子没明没夜直跑腾;跟老少爷们们也拧起脖子吵过,也蹦跳着和群众头顶头地像鸡子斗过,刘三元呀!你何必呢?你太傻了啊!

晚上。儿子从机械厂下班回来,刘三元把儿子喊到了床前,要询问一下儿子,他到底害的是个啥病。儿子是陪他住院的惟一知情的亲人。

刘三元让儿子坐在床头边上,正经地叫儿子一声,刘业,你别瞒爹,给爹说实话,爹到底害的是个啥病?

刘业猛地听了这句话,心里一惊,脸都部变了样,爹,你这是啥意思啊?

儿子惊诧的神色,刘三元摄入眼帘,冷冷一笑说,我是想刨刨病根,死要死个明白。

刘业说,胃溃疡,你不早就知道。

刘三元说,你没瞅瞅,医生都割掉些啥东西?

刘业说,是一些烂肉吧。

刘三元问,那烂东西有枣大?有核桃大?

刘业不懂得医学,便稀里糊涂地晃了晃头。

刘三元疑心更重了,儿子不是不知道,儿子是在瞒他。似乎一切他都明白了,的的确确他患的是个“胃癌”。

刘业见爹的心事重重,劝爹说,您别胡思乱想,的确是胃溃疡,你要不相信,我到医院里把病历取回来让您瞧瞧,中不?

刘三元嘿嘿一笑,摇了摇手掌,说不必要。他心里清楚白纸蓝字都是人写的,多年来,乡里让村上报产量、报指标、报计划……哪项不是乡里改了又改骗上边,作文章做假账?老一套的把戏刘三元已经见的多了。

刘三元一夜没有合眼,他要在他短暂的生命时刻里,安排两件后事:一件是,黄河口的皇姑湾要制造游船,船上要设水上餐厅。山土村距皇姑湾仅仅一之地,村上有一条蜇子沟,开发荒沟变成一条石榴沟,每年五月石榴火红的花开;上月间正是石榴成熟的季节,到皇姑湾旅游度假的游人,必然会到石榴沟来赏花、采摘石榴、品尝那粒粒红如玛瑙似的籽粒;第二件,他的独生儿了刘业,已经22岁了,他要在他离世之前,亲自为儿了操办婚事,眼睁睁地看着把儿媳妇接到家里。

精神上沉重的压力,一夜里的失眠,刘三元好像又害了一场大病,一夜间两脸虚胀发光,一双眼睛肿合成一条狭窄的密缝。7O岁的老岳母早上给刘三元打了一碗荷包蛋,刘三元仅抿了一口,仰起脖子打嗝,恶心呕吐。老岳母苦苦相劝,才勉强吃了一个鸡蛋,便拄起一根木棒,拖着沉重的病体,慢慢悠悠上山了。开始实施他的第一步计划――开发蜇子沟,变石榴沟。

刘三元的腿就是公尺,迈开一大步就是一米。他从北开始,先丈量了沟的宽度,他像一条弓爬虫似的,收缩伸张,慢腾腾地步量着,心里数着。当他把一条沟的宽窄、长短步量以后,心里已经核算了出来,这是一条整整十亩地的荒沟。三米见方一棵树,一亩地就是220棵石榴树。两千多棵石榴树的沟沟,花儿火红,石榴艳艳,那是多么招人流涎呀!刘三元仿佛看到了眼前果实累累的石榴,脸上布满了无限的喜悦。

已经中午了。刘三元感到浑身痛困,头脑昏昏,少气无力地要下山了。当他走到一个叫椅子圈的地方,猛然看到一座坟头,早已破败不堪的花圈,倒伏在杂草凄凄的坟头上。刘三元不由得一阵心里发酸,停住了身子,两眼痴痴地盯着坟头,自言自语地说,业他妈呀,你快不寂寞了,等我给咱业儿把媳妇娶到家里,我就陪你来喽!说着不由得垂下了泪。

突然,前边的棉花地里钻出来个妇女,打量刘三元一眼,破嗓哑声地说,支书呵!我正要寻你呀,当初你媳妇是在这儿临时埋着。丑话说前边,可不能再进人了,好端端一方土地,不能给俺弄成个大坟头,没法耕,种不成,拴住日头也说不好啊!

刘三元听了好像深深扎在心头上一把刀子,疼痛难忍。人是啥呀?人在人情在,我人还未消失,人情已淡如烟云了。嘿嘿,尽职负责却遭指责,任劳任怨永难如愿。刘三元觉出人世间的冰凉了。

是疲劳?是生气?或者是“癌”的因素?三者俱有吧,才让刘三元喘不过气来了。老岳母给他煮了一碗鸡丝挂面,热腾腾地端到跟前,刘三元看都未看,晃了晃手,老岳母痴痴地站在一旁,难过地说,正病着还走腾啥呢,别恁操心了,多顾顾自己吧!

刘三元哑雀无声。

刘三元心里发急了,好像今天脱掉鞋子,明天就没有再穿的机会,寻了一张白纸,就在上边开始绘图了。南北长短,东两长宽,哪儿修道,哪儿建渠,哪儿盖房子,圈圈划划。正在精心绘制他心目中的石榴沟,门外响起一阵汽车的轰鸣声,抬头一望,乡党办的主任手里拎着一箱“蒙牛”,跨进房门。

刘三元起身迎上,心里激动地呀呀呀,又叫领导费心了。

主任说,本来书记要亲自来看望刘支书,开会上县里去了。经乡党委研究,为关心、照顾刘支书的健康,山土村的支部工作决定让村长马六孩兼任。

刘三元被泼了一桶冰水,浑身冷嗖嗖的,心里酸溜溜的,嘴上还一迭声地说,好好好,谢谢谢!

刘三元忍住病的折磨,心里的痛苦,硬是把一张图纸绘制得有条有理,要站好最后一班岗,把他的设想传达给马六孩。一次次地稍信、打电话,让马六孩到家里一趟,马六孩却搪塞地中中中,行行行,始终没和老支书打个照面。

一个山土村的小小土官就是一条驴了,当他拉起套绳,弓身蹬蹄,嘶嘶有声,如虎似龙,你就是掌柜赏识的好驴了;当你体瘦毛稀,拉套缺力,熬汤少油,自然要卸你的套了。

一串儿不顺心的事儿,促使了刘三元的病日益加重了。老岳母和他的儿子死说硬缠,让他进县医院里治病,他却摇头晃脑,发怒地叫骂,硬是不愿离开家门。他心里有数,不愿再扔闲钱了,要留着给儿子结婚。他自感到日子不多了,催促着隔壁的刘嫂,去催办儿子的婚事。

真是行船偏遇顶头风。那天刘嫂从女方家里回来,肩上扛了一个大包裹,迈进刘三元的家门,扑腾,把包裹撂到地上,脸一秃噜,说一声“吹啦”。随手解开包裹,一件件衣裳、一块块布料,当面点数给刘三元,大闺女不能白看,惟有1800元钱见面礼未有退还,其它婚礼一件不少。

刘三元傻了,半躺半靠在床上,好长时间才问了一声,为啥了?

刘嫂把嘴一撇说,还不是因为你害的那个病,人家怕有遗传!

嘿嘿嘿嘿,哈哈哈哈!……刘三元发出一声声的悲笑。

第二天早上。老岳母催刘三元吃饭的时候,才发现刘三元早就僵硬的冰凉了。

刘三元穿了一身紫蓝色的寿衣,直挺挺地躺在中堂屋内,脸上的盖面纸竟然是他绘制的那张“石榴沟图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