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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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岁末的一天，我和在国外工作的孩子通了一次电话。他兴致勃勃地描述了圣诞期间的内容：圣诞之夜，买了一棵圣诞树，还在树上挂上了圣诞礼物、铃铛之类；给同事和同学寄圣诞贺卡，到朋友家聚餐，还接待了一帮来他家做客的同学――从12月下旬一直到元旦，是狂欢周，类似中国的春节，他过得很累，很忙，很快乐，很充实。
听了这些“汇报”，我们老两口当然高兴。
其实我们这边的洋节照样过得热火朝天，随处可见的圣诞老人圣诞树，以及随风飘散的乐曲《铃儿响叮当》，把冰清玉洁的哈尔滨装点得洋里洋气。
洋节过后，春节就要到了。
几年前，那是儿子出国后的第一个春节。大年初一早上，我们通了一次长话，我问他春节放不放假，他说不放，春节不是法定假日。我很奇怪，问为什么?他笑了，说这儿是移民国家，谁都想把自家的节日法定一下，那样恐怕一年到头也别工作了。但中国留学生们还是把春节过得神圣隆重，胜似他在国内过的任何一个春节。最后他特别强调一句：没怎么想家，真的!
“没怎么想家”，明显是对我们的安慰，但听起来却有点酸溜溜的，这与我们当时的心情反差太大了。这是儿子长到25岁第一次不在身边的春节，心里空落落的，虽然他几年前就离家到外地上大学，但毕竟是在国内，觉得还在身边，何况每年的春节都是在家中度过，虽然没有大欢大乐，却也其乐融融。
没有儿子的春节，七天假期，何其漫长!那几天最大的乐趣是在电脑上回放他发过来的几十幅照片，有在棒球场看比赛的，有出外野游的，那张与同学包饺子的照片更是反复回放，儿子照例擀皮，这是他的拿手好活儿。那些孩子我都认识，是在机场送行时结识的，一个也不少。
从儿子酝酿考“寄托”(GRE、托福)那一刻起，已经预示着他将远行，远离我们而去，我们老两口早有精神准备。当家长的当然希望孩子守在自己身边，特别是独生子。随着我们一年年变老，这种枯寂落寞越来越重。我见过不少空巢家庭老人晚境的艰难，也曾想到这也许就是自己的未来。但我相信，任何一个父母绝对不会因此而扯孩子的后腿，相反，都会为孩子心甘情愿地付出一切。也许这是社会能够往前发展的原因吧。
在北京送孩子上飞机的时候，老伴突然无来由地掉下了眼泪，惹得旁边一位母亲一起跟着抹眼泪。孩子和同学谈笑正浓，一时不知所措，他能理解当妈的心境吗?
当年我下乡的时候，不到20岁，好几千里地，不想家是假的，但毕竟年轻，高兴起来一切都忘了。想家大多是在不眠之夜，是在受了委屈，是在大宿舍走空的时候……现在我明白了，孩子与父母的想念有很大差别：孩子想家是有时有终的，父母想念孩子是无时无刻的。
2004年夏季，我和老伴去美国探望孩子，我们团聚在异国他乡。
一天，我们去一家中餐馆吃饭，饭后，孩子并没有离席之意，正疑惑问，服务员端上了一份蛋糕。孩子问：爸，妈，今天是什么日子?我们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是一个很平常的日子啊，天天都在过啊。孩子没有说话，打开了蛋糕盒，是一个精美的蛋糕，上面竟清晰地印有我们老两口的一幅照片，是新近在华盛顿的国会大厦前拍摄的。孩子说，今天是你们的结婚纪念日。哦，是我们前几天不经意说出的，没想到他留心了，我和老伴对视了一下，谁也没有说话，但心灵都感到了巨大的震颤。我们从来没有纪念过这一天，包括生日都很少过，或过得很潦草。我们的生活中实在缺少浪漫，但孩子的生日却是牢记在心的，每次都过得像模像样，包括生日烛光、生日蛋糕。被我们淡忘的重要日子，孩子细心地记住了，而且过得如此生动而充满新意，看来，孩子是动了一番心思的。
孩子把餐刀交给我说，爸，您把蛋糕切开，再闭上眼，默想一个祝愿。
我小心地把蛋糕切开，闭上眼睛，餐馆里很安静，就餐者谈话也是轻言曼语，柔美的家乡音乐让周围显得更加静谧与温馨。祝愿什么呢?那一刻，我百感交集，想了很多。我想到孩子从呱呱坠地，到蹒跚学步，在跌倒哭喊的时候，嘴里叫的肯定是妈妈或者爸爸。后来长大成人，身材先是超过了妈妈，再后来是我，但遇到困难的时候，总是把手伸向我们，由我们牵着他，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这么多年来，在我的意识中，家长与孩子之间的爱是单向流动的，然而这一次有了变化，是逆向流动，孩子懂事了，长大了。随着我们一天天变老，孩子还会把手伸向我们，但不是由我们牵着他，而是他牵着我们向前走了。这样想来，是不是有些感伤?不过，人类社会正是如此传承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