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株植物都有开花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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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小天是一个很普通的高中男生，沉默得有些不起眼。跟普通男生不同的是，他喜欢养一些很普通的植物，小草或者小花之类，放在堆满课本的桌面上。他说，每一株植物都有開花的自由。
可是在红枫高中里，郑小天是很有名的，几乎像宁妍一样有名。
在红枫高中，娶找一个不认识宁妍的人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她出现的那天，全校师生正在開開学典礼。
正在讲话的校长忽然就不讲了。坐在前排的同学都能很清楚地看到校长脸上惊讶的表情，然后他的眼镜还掉到了下巴上，于是，所有人都望向了校长眼光所看的方向。
于是，大家就看到了美丽的宁妍，还有，和她一样美丽的宁妈妈。母女俩都穿着白色的裙子，站在大操场的那排小杨树下，像一道风景。
校长几乎是踉跄着脚步走近她们的，在全校师生的屏息聆听中，大家都听到了校长激动过度的声音：宁芳，你真的回来了？
场面便有些像三流电视剧里一样的尴尬，那个一向极会拍马的副校长走上了主席台：哦，同学们，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校长与分离十几年的夫人相聚！掌声便真的热烈地响起来。
后来郑小天想，那掌声多半都是给拥抱在一起的一家三口的。没想到一向严谨的校长还有着这样的罗曼史，真的有点像那些无聊的电视剧情。在这种普通小镇的普通高中里，看到久别重逢的拥抱，的确是值得报以掌声的。想来以后在这个普通的小高中里，要多了些故事罢。
校长与校长夫人分离十六年后再相见的故事很快就被添油加醋地传说于整个小镇。而他们的女儿宁妍，也就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宁妍静静地坐在教室里，总是引得很多外班的男生在走廊外来来回回地走，以前宁妍没来的时候，高二三班可从来没这么多人关注。郑小天就坐在宁妍身后。大多数下课的时候，教室里就只有郑小天和宁妍静静地坐着，可是郑小天从来没有和宁妍说过话。也许是因为宁妍很少说话，也许是因为郑小天并不想与她说话。
宁妍的头发很细，有点黄，但却很软，有一天一阵不知什么风从前面吹来，一根宁妍的长发就轻轻地飞到了郑小天脸上，当时郑小天想，简直像小鸟的羽毛一样。宁妍一定是用很好的那种牌子的洗发水，因为郑小天总是能闻到很清新很好闻的香味。宁妍的皮肤很白，白得好像不是健康人的那种惨白。她总是不怎么说话，无论别人说什么，她都是淡淡地回应，点头或者摇头，总是很浅很浅地笑。宁妍的眼睛很大很漂亮，但大多数时候却是没有光彩的，只有一种情况下宁妍的眼睛里才会闪着仿佛精灵一样的光芒，
上历史课的时候，宁妍总是坐得很精神，特别是回答问题的时候，郑小天觉得，那时候的宁妍，几乎是发光的。
教历史的胡老师，是一个长得很清秀的刚刚毕业的历史专业大学生。郑小天最初也是很喜欢胡老师的课，讲得有意思。可是自从发现宁妍在历史课上会发光后，郑小天就发现胡老师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好的，比如说他上课老爱甩头发。
四
知道宁妍喜欢胡老师说来也是一个巧合，郑小天的父母是那种很爱吵架的夫妻，妈妈每次吵完后，都喜欢抓住郑小天来哭诉爸爸的不是。郑小天每天总是争取在家里的时间少一点再少一点。红枫高中学校后面，有一个小树林。郑小天喜欢去那里，和那些树对话。郑小天有时候觉得，这小树林应该会发生点什么故事。可一年过去了，小树林里除了多了几株小树苗外，什么也没发生过。
郑小天常常爬上最大的那棵树。透过绿得发黑的叶子看天，或者想一些事情，爸爸妈妈老师同学及其它。
最近常常想的人是宁妍。郑小天猜想宁妍可能有什么病，她绝大多数时候比他还能守教室，而且从来不去上体育课，还有她那么苍白。声音也好像总是有气无力的样子。
这么想的时候，就听到了宁妍软软的声音，有两个人渐行渐近。郑小天赶紧屏住呼吸，恨不得自己会龟息大法，只想佛祖保佑他们别走到这棵树下来。可偏偏，那两人却在树下停下不走了，于是郑小天只好继续练习“大法”。
他听到宁妍说，我喜欢你胡捷。宁妍并不叫胡老师，而是叫胡老师的名字。郑小天便在心里嘀咕開了，这宁妍，真開放，才高二，居然就敢向老师表白。万一胡老师看中她的漂亮怎么办？可就算人家胡老师喜欢她看中她的漂亮又怎么样？郑小天你管得着吗？这时就听到胡老师说了：宁妍，我也喜欢你。但这只是一个老师对一个学生的喜欢。我已经有女友了。我祝愿你将来能找到一个你真正喜欢的人好吗？听了这一通教科书一样的话，郑小天想，这个胡老师，真是一点意思都没有，连拒绝人都拒绝得这样生硬，半点都没有上课时的风范。要是换了他郑小天，才不会说得这么没有意思。胡老师说完那句话，居然就走了。树下就只剩宁妍一个人。宁妍她大概在哭吧？郑小天不敢往下看，怕一动，就坏了龟息大法的功。郑小天竖直了耳朵不放过宁妍发出的任何声音，她一直没有走，甚至没有动。她大概很伤心吧，只是她不会想到，树上有一个从来没有和她说过话的男生在静静地陪着她。
五
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暗，郑小天却没有听到宁妍离開的声响。她应该还是坐在树下的。可天就要黑了，她不怕吗？郑小天决定陪着她直到她回家。再说了，就算他不想陪她行吗？他可不想暴露了行踪，那他半天的龟息大法不就白练了？
可一只小四脚蛇很不识相地破坏了郑小天的计划。尽管郑小天已经很容忍它爬过了他的手臂和肚子，期望它能平安离開。但在到达郑小天的大腿时，它很不幸地摔了下去，然后呢，就摔在了树下宁妍的头上，宁妍于是条件反射一样抬头，然后就看到了郑小天。
郑小天首先想到的，这将是一件很麻烦很尴尬的事。他一下子也手忙脚乱起来，忘记了自己在树上。于是，爬这棵树从未摔过的郑小天成了第二条从树上摔下来的“小四脚蛇”。
痛。这是郑小天的第一感觉。第二感觉就是为什么没有听到宁妍的尖叫。好奇怪，一般这种情况下，是女生的话至少要发出一点类似惊讶的声音才算正常的吧？
还没来得及爬起来。郑小天就发现了情况。宁妍居然就躺在他的身边，并且，她看起来像是已经晕倒了，脸苍白得可怕，那种苍白，让郑小天的心脏一阵一阵地紧缩。
六
宁妍死了。
郑小天抱着她已经在发冷的身体疯也似地跑出小树林，然后就看到了惊慌失措在找宁妍的校长夫妇。然后是宁妈妈的尖叫，然后是救护车的声音，然后是医院里的忙乱，然后，然后就是医生的摇头。
郑小天一直站在这些忙乱的旁边，一向习惯装很多东西的脑子在这段时间一片空白，仿佛只能感觉到手上还残留着宁妍冰冷的温度。
宁妈妈哭着说：她说她要活到十八岁的。她说她要活到十八岁的。
胡老师居然也哭了，一拳头打在医院的墙上，流血了。
郑小天能看到他泪水里藏着很多东西。
对红枫高中和整个小镇来说，宁妍成了一个传奇。从小为了治先天的心脏衰竭，与母亲生活在国外，十六岁因为等不到心脏移植回来了，她发誓要活到十八岁，可是，佛祖没有听到她的誓言。老师们都说，那是一个多聪明的女孩子，学习成绩那么好。而同学们都记得她刚来那天站在树荫里，像一个天使一样。
七
郑小天什么也没有说。他过的日子，和宁妍没有来之前是一样的。只是，他的成绩忽然好了起来，好得让所有老师都刮目相看。郑小天还是不太爱动，也不太合群，喜欢养一株不知名的小草小花，喜欢一个人到现在已经极少有人去的那个小树林里去。
其实那天宁妍在树下说了很多话，而郑小天，当然就是她唯一的一个听众了。
宁妍说，她知道自己活不过十八岁。就好像一株还没来得及開花的植物。她说很羡慕坐在他后面那个也总是在沉默的男生，他至少还有可以開花的自由。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喜欢胡老师。只不过，想知道喜欢一个人的感觉是什么。
宁妍说了很多很多，郑小天也听了很多很多。
很多年后，郑小天想，自己还是会记得，那一天下午，那一个女生不断地说：每一株植物都有開花的自由。她说得那么不甘心，那么遗憾。让郑小天觉得，不好好地面对每一天是多么罪过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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