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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皮车 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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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晚会散了,从酒店出来,就惊喜地发现,天上在飘雪。雪下得疏疏落落的,一朵朵的雪花虽殷实饱满,却不失悠然、飘逸的情致,在霓虹灯的辉映下,漫天漫地的,在这个新年初始的夜晚,制造出了一种浪漫的情怀与诗意的景象。

南方,并不是每个冬季都能看见雪,因此,我们以欢欣的、感激的目光迎接了它。

第二天早上一起来,天地一片白。

天地一片白,一直是我脑海中储存的一幅如诗如画的景象,纯然一色的洁白,有着无限的被歌咏的空间。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它也有着无限的制造灾难的可能性。

雪一直一直下。

冰冻了。

封路了。

断电了……

可是,也快过年了。

回家去—所有离家的人都不能被冻结这样的心愿。

火车站,冰天雪地里人山人海,所有车次都延误在了路上,人们只知道自己等了多久,而不知道还要等多久,所有人的脸上都写着无奈、困倦、隐忍和坚毅。

武警们连成绿色的人墙引导和阻隔着无序涌动的人群—有哪一趟车次被告知可以进站了,那里便会出现大幅度的骚动,被寒冷和等待折磨得几乎麻木了的人们终于看到了希望,脸上呈现出苦尽甘来的亢奋和庆幸,行为便失去了约束,奋力地往一个方向涌,得知弄错了方向后,又呼啦啦地往另一个方向涌……

而更多的人,一边羡慕地望着远处的骚动,一边坚持着自己的等待。

我身边站着一个民工模样的男人,穿了件脏兮兮的军大衣,军大衣里塞了个大包袱,两手紧紧地环着,把自己弄得像个孕妇。什么东西这么宝贝呢?待他掀开衣领看时,我悄悄地把头伸过去,呀!我看见了一张红扑扑的婴孩的脸微微地仰着,纤尘不染的黑眼睛忽闪忽闪的,见有人看他,就绽放出雏菊一般的笑容。孩子偎在父亲的怀里,对周围的一切一无所知,他该是这个广场上最温暖、最惬意的人了。

这么小的孩子,该有母亲在身边的呀,一问,才知道,昨天半夜里来了一趟车,挤车的时候挤散了,母亲上了车,父亲抱着孩子却留在了站台上。我能想象得出那位好不容易挤上了车的母亲回头不见了他们父子俩是多么的心焦和担忧,她肯定是愿意留下来与他们父子继续等待的,无论是等待还是上路,一家人在一起才是最好的。

“你、你……”他用生硬的普通话语无伦次地说,“我、我借一下你的手机,我的手机在我老婆那里,想……想告诉她……”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赶紧掏出手机给他。

他神情激动地拨通了电话,说了一通方言,我一句也不懂,我想无外乎是问她到了哪儿啦,告诉她他们很好,让她放心……

打完了电话,他千谢万谢把手机还给我,一脸如释重负的轻松。

这时,一个巡视的警察注意到了这个孕妇一样的男人,他走过来,看了看男人怀里的婴孩,布满血丝的眼里闪过几许温情,他把他们带进了温暖的候车室。

我等的是八点三十四分南昌到上海的D93次动车,在雪地里站了近三个小时的时候,终于得到通知,可以进站了。

我们从旁边运送货物的通道进去,被带到一辆破旧的绿皮车旁,就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前在铁路上跑的那种,现在已经很少看到了,可我对这样的绿皮车却有一种亲切感。小时候,坐上绿皮车回老家长沙探亲是我每天期盼着的事,而能惬意地坐在铺着白色餐桌布的餐车里吃饭,是我对“上等人”最具体的想象。

可不是所有的人都有这样的绿皮车情结,再怎么说,我们的“坐骑”可是动车哦,列车中最高级的一类,可现在—就好像王孙贵族沦落到了市井一样,非常时期,大家迅速调整好了心态,也有人轻描淡写地发了几句牢骚,便争先恐后地上了车。

对号入座,来到卧铺车厢,原来所有中铺的床板被吊了上去,下铺的壁板上新贴了座号,每组八人。

上车后又等了四十多分钟,列车终于启动了,车厢里一阵欢呼。

绿皮车行驶的速度是完全不能与动车相提并论的,咣当咣当行驶了大约十五分钟就停下了,停了一个多小时,让了N趟车,又重新启动了。就这样,走十多分钟,停几十分钟或一小时,每次启动时,大家都会兴奋地嚷道:“动了动了!”这就是动车!能动就行,大家对它已没有一丁点儿奢望了。走走停停,下午三点多才到达向塘,这是离南昌最近的一站,正常的车程是半小时,可这辆绿皮车却花去了近四个小时。

有人开始失去了耐心,骂骂咧咧的。列车员对旅客提出的所有问题只用三个字来回答:不知道。他们是真不知道,没有人知道前方的情况,何时能到终点。有时,碰到邻近的铁轨上也停了车,靠车窗的人相看两厌,就扯着嗓子聊起天来。当得知对面的车今天早上或昨天半夜就停在那里时,就会大大地松口气,心里立即轻松平伏了许多—毕竟,自己还不是最糟的。

这条铁路线我常来常往,从来没有觉得沿途的景致如此的单调,茫茫白雪覆盖住了所有的颜色,抹平了一切尖锐的棱角,在不动声色之间,给秀美的南方带来了巨大的灾难。

在又一次漫长的等待之后,一辆列车呼啸而至,车窗闪过一种单纯的颜色—橄榄绿,这是一车军人,不知道要去到哪里,是去抢修铁路还是电站?但不管去哪,他们一定是去给不知道什么地方的人们带去福祉的。

我们的绿皮车又上路了,原来,这列运送军人的车是这个时段它要让的最后一辆列车,也应该是所有的人心甘情愿让行的吧。

天黑了,车厢里越来越冷,这种绿皮车是不可能有空调的,我把箱子里所有的厚衣服拿出来,一层层地穿上,然后爬上空荡荡的上铺,蜷缩着,尽量团紧身子,聚集热量。

终于,凌晨三点多,绿皮车缓缓地驶进了上海南站,五个小时的车程,它走了十八个小时。

下车后,忍不住回望了一眼绿皮车,它如一条绿色的巨蟒疲惫地躺在寒气逼人的夜里—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坐绿皮车了吧,今后,只要我看到它、想到它,在童年的绿皮车情结之外,我还会想起2008年的大雪,想起那个老实的慈爱的男人、婴孩雏菊般的笑颜、警察眼里的温情和呼啸而过的橄榄绿……

彭学军轻轻告诉你:

绿皮车是上世纪八十年代以前在铁路上跑的一种车,它是烧煤的,不能跑得很快,比起现在的高铁来不知道是慢多少倍,而且噪音很大,咣当咣当的,启驶和停靠动静很大,大到车厢里有时会出现人仰马翻的状况。可我看着它却有一种亲切感,因为它与童年的一些美好的记忆有关。现在它又承载了那个最寒冷的冬天里最温暖的故事。可见,物质的东西——无论在当时看来是多么的先进和时尚,终究会被淘汰,永恒的只有爱意和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