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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陈宏宽钢琴独奏音乐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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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11月15日的夜晚,上海的乐迷大概有一半都在东方艺术中心瞻仰百年名团旧金山交响乐团以及其音乐总监迈克尔·蒂尔森·托马斯的夺目光环,而另外一半,应该是在贺绿汀音乐厅体验另一种不同的人生况味——由美籍华人钢琴家陈宏宽呈献的莫扎特《A小调回旋曲》(K. 511)、贝多芬《C小调第三十二钢琴奏鸣曲》(Op. 111)、勃拉姆斯《钢琴小品六首》(Op. 118)及《帕格尼尼主题变奏曲》(Op. 35)。

细心的乐迷不难发现,这场音乐会的作品依然是陈宏宽先生所钟爱的那些经典保留曲目,在我记忆中,多数曲子都在国内献奏过不下两回。钢琴世界果真如萨义德所言是“镜子、重复、模仿的世界”!但为何今晚还是会出现场外一票难求、场内座无虚席的情况?这些标准曲目早已有了众多世界级钢琴大师高质量的录音,为何我们就是要听陈宏宽的现场演奏?钢琴家本人沉静低调的做派似乎并未引起广泛的“明星效应”,依我之见,这大概更多地是出于我们对陈宏宽品评、诠释作品方式的信任或者兴趣。

张弛有度的曲目安排仿佛呈现出一种潜在的叙事意向,不仅符合钢琴家在技术与情绪上的缓急需求,更让我们从整个听乐历程中获得了极大的审美满足。莫扎特的《A小调回旋曲》轻松随意却不失艺术品格,本场音乐会即以这首略带沙龙气质的“忧郁圆舞曲”作为开场,引听众入境。贝多芬的“奏鸣遗嘱”《C小调第三十二钢琴奏鸣曲》当然是“引子”之后的重磅“主题”,两个乐章间巨大的风格落差在听众内心掀起了第一波高潮。下半场的勃拉姆斯《钢琴小品六首》又恰似一组令人心生惊喜的“插部”,六首小品接连不断地向我们展示出不同的精巧风致。最后的《帕格尼尼主题变奏曲》有两册共二十八个变奏,耀目的极度炫技将音乐会的“尾声”推向了无与伦比的制高点。

莫扎特的《A小调回旋曲》乍听起来并不怎么“莫扎特”。回旋曲主部中微微伤感的回音和上行半音阶,连接部与尾声中诗意般的音流,再加上钢琴家毫不隐晦地在大量句首、句尾处收放的速度,不由得让人觉出一丝肖邦的意味。但我们了解到,莫扎特在1787年3月11日一天之内写下了这首作品,其即兴随意的笔法便可想而知了,尤其作品的主部还采用了西西里舞曲的形式,具有田园式的风格,连接部与尾声又体现出幻想曲的特质,因而陈宏宽的演释并未逾越莫扎特的创作本意。相反,他个人一贯擅长的音色与气息的控制,节制而内敛的举手投足,使作品褪去了少许沙龙情调。在我看来,简约中见精细、平静中显张力的莫扎特晚期特色在陈宏宽的手下表现得很是地道。

贝多芬的《C小调钢琴奏鸣曲》(Op. 111)只要出现在节目单上,就注定成为听众注目的焦点。这首只有两个乐章的奏鸣曲创作于1821到1822年间,是贝多芬晚年的奏鸣绝响。它兼具令人生畏的技术难度和艰深脱俗的思想意涵,陈宏宽先生曾感叹道:“面对这样的音乐,我感到了钢琴作为一件乐器的不完美。或者说,在贝多芬的心里藏着一件不存在的乐器。”的确,这首奏鸣曲已然超越了钢琴的自然语汇,矗立于贝多芬理想境地的孤峰之上。乐曲始于一个减七度音程,此后减七和弦始终以积极的姿态参与第一乐章的抗争过程,经过赋格、插入性段落,直至在尾声中,它被永远地解决到了C大调主三和弦上,从而进入了悬浮而静谧的“小咏叹调”(Arietta)主题。由这个主题和五个变奏构成的第二乐章简直就是崇高与理想的化身,赞美诗般的寂静冥想似乎可以凝固时间的流动。

陈宏宽“庄严的”(Maestoso)引子比我记忆中的版本要更干脆、紧凑,更富有激情,尤其是开头两句的颤音和上行装饰琶音,丝毫没有放缓的迹象,严格卡着拍点。而他对“Allegro con brio ed appassionato”(有活力的、热情的快板)中多次出现的“ritenente”(渐慢)却又执行得一丝不苟,急速飞驰的十六分音符音流常常在得到充分的缓冲之后才开始下一波的奔涌。但是,在整个第一个乐章中,我没有听到颗粒清晰的触键和从容不迫的跑动,例如在呈示部的赋格段中,主题的流动有些“粗暴”,八度形式的对题又略微蹒跚。我想,这大概就是现代钢琴上的贝多芬吧,陈宏宽从来不愿意牺牲速度与力度来迁就现代施坦威钢琴笨重的琴键,相比那些“完成度”很高的清晰录音,或许这更接近贝多芬狂放、倔强的性情。

如果说第一乐章并没有让所有人都心满意足,那么第二乐章“小咏叹调”的演释定折服了在场所有的人。“小咏叹调”素来因其高洁脱俗、安详沉静的精神气质而被各种哲学意涵和宗教象征所笼罩,但当我与钢琴家共同经历着这“静止的流动”时,复杂的节拍变化、节奏减值,数字3在乐曲中的神学含义,或是主题的花饰、演变等等,都已变得不那么重要。对于这首作品,陈宏宽先生在大师班授课时曾提出过一些他的理解。他察觉到自Op. 90开始,贝多芬多次在乐谱上写下有关“Empfinung”的指示:“mit Empfindung”(Op. 90)、“mit der innigsten Empfindung”(Op. 101)、“mit der innigster Empfindung”(Op. 109)。在Op. 90之后,贝多芬的哲学观发生了明显转变,因而虽然Op. 111中没有标明“Empfinung”,但可以想见其中一定也隐含了“Empfinung”的精神。陈宏宽没有将“Empfinung”这个德文词翻译为感知、感觉,而称其为“悟道”,即一种与作曲家共鸣、共融的境界。这的确是让人深思的阐释。

“小咏叹调”的主题在缓慢柔和的氛围下铺陈,经历了一个比一个更为流动的前三段变奏之后,变奏4的音乐进入了理想的王国,陈宏宽的演奏也愈入佳境。当变奏5中的颤音链在音乐厅内泛开涟漪时,神性的光辉已然在听众内心自行显现,无需矫饰,不用解说!最后在微妙雅致的尾声中,钢琴家营造出了一种奇妙的听觉效果,温柔的主题在高音区歌唱,低声部简洁、重复的伴奏中出现了一条若隐若现的对位旋律,而这一切都沐浴在持续颤音G的延绵之下。曲末,陈宏宽的手离开最后一个和弦,驻留空中,全场寂静,不禁令人恍惚:天堂大概也不过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