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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园林 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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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外园林艺术讲究营造“天然图画”。“天然”漫无理则,要靠人的感情去爬梳方可动人;所谓“春见山容,夏见山气,秋见山情,冬见山骨”,说是直书四季之不同也行,说是借景抒情之曲笔也允当。陈从周满腹山水,说园说了几十年,始终不离一个情字。他说,“泪眼问花花不语”,痴也;“解释春风无限恨”,怨也;故游必有情,然后有兴,钟情山水,知己泉石,其审美与感受之深浅,实与文化修养有关;不能品园则不能游园;不能游园则不能造园!难怪他游小小一个十笏园,也得了“亭台虽小情无限,别有缠绵水石间”之句。英国作家Vita Sackville-West精园艺,当年在英国广播电台讲园林、在《观察家报》写园林,也说造园不可有法而无式,要巧妙追摹一泉、一径、一花、一树之原有神态规律,求得“虽由人作,宛自天开”的高妙境界。她和丈夫Harold Nicolson合力经营的Sissinghurst庭园,后来成了英国名园,其种园法度传遍英国,不少人学他们在苹果树下密种各色玫瑰,绿荫下花影生姿,浓叶里果实摇红,把那些中产阶级绅士淑女迷得醉醺醺!人对花草体贴,花草会长得分外好看。Vita最初学园艺,种了一些樱草花、熏衣草、琉璃苣,也写了题为“花圃”的第一首园林诗,诉说期待花树生长的心情,说是爱花人的花草情愫竟越等越浓了。诗平平,真情倒是流露了不少!

英国人爱花出名。旧金山有一条又长又单调的街道,一年春天,街上一幢房子四周突然百花齐放,藏红花、风信子、黄水仙争妍斗丽,邻居起先以为是新开了殡仪馆,后来才知道是一位英国妇人搬进来住!英国人处处不忘阶级观念,Anne Scott-James说连造园都有阶级意识在作祟,园艺家写园艺书,也多遮不住心中的身份势利意识。英国贵族学校教出来的学生性情内向、奉公守法之外,几乎都懂点农艺,住校期间养牛耕地,毕业之后还种花自娱。读书人跟花鸟山水田园真有缘分!众清客要贾政给大观园各处题匾额对联,贾政说:“我自幼于花鸟山水题咏上就平平的;如今上了年纪,且案牍劳烦,于这怡情悦性的文章更生疏了。便拟出来,也不免迂腐,反使花柳园亭因而减色,转没意思。”后来宝玉批评一处纸窗木榻的茆堂不如“有凤来仪”好,贾政骂他说:“咳!无知的蠢物,你只知朱楼画栋、恶赖富丽为佳,那里知道这清幽气象呢?——终是不读书之过!”贾政这人虚伪得讨厌;试才题对额里说的那些话尽管矫揉造作,到底十足读书人口吻。读书人刻意培养“回归自然”和“归田”的出世情绪,借此应付人生得意之乐和失意之苦。中国人“笔耕”之说外国也有,Roy Campbell 诗里写过“Write with your spade, and garden with your pen”之句。古罗马诗人Horace纪元前早为文祈求上天赐他良田、花圃、洌泉、树林;这些构想影响西方历代文化不能算小。中国文人画山水画写耕织诗最是拿手,影响国人心态更不必说了:陈从周到建筑师贝聿铭纽约家中作客,但见楼房向阳的一面用玻璃借进户外之景,“高梧阴翳,杂花可人,若不是远处高楼,正仿佛到了他的家乡苏州,坐在那花厅内了。”

竹影粉墙、小桥流水真的可以颐养性灵。纽约是个混凝土森林:四季不分的塑料植物长年绿得教人发闷;高楼丛中的住客要把头伸出窗外仰望几十层高的狭缝才知道今天是晴是阴。纽约人搬到宽阔青翠的加州,总喜欢对朋友说:“我家园子里种了好多会死的树!”(塑料植物是死不了的,多煞风景!)纽约人John Lahr 14年前受不了纽约生活紧张,跑到伦敦去“疗养名利野心逼出来的创伤”,一眼爱上了伦敦悠闲古雅的情调,住下来不回美国了。今年暮春,他写了一篇谈伦敦生活的小品,文笔平淡之中见出幽思,好得惊人!他住在一幢爱德华时代的红砖老房子里,门前树影婆娑,还有一盏维多利亚风味的街灯,后门外花草蔓生,李树长了李子可摘:“伦敦庭园象征英国人的涵养,拖慢了伦敦人的生活节奏,逼他关怀人间的灿烂景色,不要只顾追求自己的荣华富贵。每次凝望这条深巷,我都想起纽约只合工作,伦敦适宜生活。”可是,林木荟蔚、烟云掩映的景致不知消磨掉多少伦敦公卿贵戚的壮志!唐代贞观开元之间,大官富商都在洛阳开馆列第,处处园林;到了国事蜩螗,兵荒马乱,池塘竹树、高亭大榭竟都化为灰烬,与唐共灭。李格非在《洛阳名园记》里说园圃的兴废是洛阳盛衰之征候,感叹公卿大夫“以一己之私自为而忘天下之治忽,欲退享此乐得乎?唐之末路是矣!”这时,废园、断桥、枯树的景象虽然苍凉,到底也是另一种“天然图画”,从中看出万物之无常。

园林多么繁华都靠不住;用画用诗用文写出来的纸上园林反而耐看耐读。司马温公描写独乐园的诗歌传诵一时,其实那座园很小,园中读书堂也小,浇花亭尤小,弄水种竹轩、见山台、钓鱼庵、采药圃等等更远远不如名字那么清幽。独乐园所以为人欣慕,不在于园,而在于诗。饱读纸上园林,可以读出自己胸中的园林,世人真不必多事造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