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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家 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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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决定在一个深冬的凌晨离家出走,去追寻我的自由。

我带上了同桌送给我的心爱的淡绿色口琴,骑上黑色的宽轮自行车,趁着尚未全然退去黑沉的夜幕,悄悄踏上通往外面世界的道路。

门外的星辰依旧闪烁,我踩着青绿的草,顺着宽阔的马路疾驰。自由像一盏灯,在我的正前方高高悬挂,我闷着头,义无反顾地朝着前方狂奔,仿佛这样才能让我的人生获得解脱。

离家一百米的路口,倔强的我禁不住猛然回头。那个在城市中剥离了喧嚣的小屋,让我心生眷恋。我重重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信誓旦旦地告诉自己,好马不吃回头草!接着,蹬上自行车踏板,呼啦呼啦地消失在夜幕之中。

聪明的我制造了一个在家的假象。我将铁门反锁,台灯打开,从窗内跳出来。这样,他们便会以为我尚在家中,埋头苦读。说实话,我受够了这样的日子,受够了他们的折磨。明明知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明明知道我不是读书的料,还非得逼着我去考重点学校,死读书。我很早之前就想问问他们,难道能用白米做出鱼的味道?

每个人都有自己内在的潜力,譬如我,潜力不在于读书,而在于层出不穷的小聪明。同龄人聚在一起时,所有恶作剧的点子都是我出的,所有逃课外出游戏的瞒天过海的计划都是我策划的,所有课外活动上让人笑得合不拢嘴的小段子都是我琢磨出来的……

请问,谁能否认我是聪明的?那么,既然我是聪明的,而且又有那么点与众不同,父母和老师凭什么要求我和别人一模一样呢?老师们不是常把因材施教挂在嘴边吗,怎么到我这儿就不行了呢?

一切伟大的胜利都源自于革命。我必须为我的自由和人生进行一次深刻而又彻底的革命。于是,在忍受了很多个日夜之后,我终于爆发,不辞而别。

离家两里的路上,有一个闪着橘色幽光的小窗使我迷惑,让我忆起温暖的书房。我呸了自己一口,想:试想,有哪个成功的人物不曾吃过苦头?这么点苦就把自己给难住了?什么叫“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什么叫“一失足成千古恨”?如果我此刻真因为眷恋那一点点温暖而放弃了此次离家的大计,那真是足以酿成我一辈子的大恨了!

离家五里的路上,黎明已经缓缓来临。阳光刺破云层,照耀在我疲惫的脸上。我想要有那么一泓清水,让我洗洗迷离的眼睛,让我清醒,看清前面的路。或者,给我那么一张舒适的床,睡上一觉,好继续明天的旅程。要知道,环游世界的梦想,可不是一天两天可以实现的,我必须得有长远的打算。

离家十里的路上,尽管是正午温润的冬阳,可仍旧还是让我汗流浃背。我脱去厚厚的棉袄,露出胳膊,四处找寻安身之所,饥饿已经让我渐渐丧失了斗志。

离家二十里的路上,我终因生活所迫,变卖了心爱的MP5。里面有我早晚必听的班得瑞,以及一百多部经典玄幻小说。我的信心第一次被深深撼动。没有金钱,在这个社会上,我连一碗面条都央求不到。我扳着手指头细数,今天,离家已经足足两天。碧草白云的世界,自由却让我逐渐遗失了欣赏的兴致。

我想,他们一定疯了。他们一定问遍了我的每一个同学,脚尖抵达了城市的每一家网吧、游戏城,甚至娱乐场所。他们灰心、失望、流泪,为先前的一切逼迫和责骂深深懊恼。我心疼、愧疚,但一想到自己的地位将在无形中得到提高,胸膛里便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快慰。

离家一百里的路上,我已经闻不到家乡的气息了。我不能再说方言,细微的差异都能让别人听出我是外地人。为了获得信任,我只能说蹩脚的普通话。此时,我的头发蓬乱,指甲里陷满了污泥。为了奔向这个城市,我已经一天一夜不曾合眼。

为了节省开支,我只能将自行车推到网吧里,坐到一台电脑前,通宵达旦地上网。累了,我可以靠着沙发睡觉;醒了,我可以进入美妙的网络世界。一虚一幻,均在梦中生存。

离家两百里的路上,我已经有了归家的念头。寒冷、饥渴、恐惧,以及漫无目的的流浪,已经将我折磨得疲惫不堪。出来的时间越久,我越是怀疑自己的能力。譬如,我的鬼点子再多,也不能让自己获得工作,以养活自己;我的谎言再美,却不能逾越法律的界限,去欺骗别人从而获得金钱;我的双手再巧,也不能像那些蹒跚的老头,做出一把精致的椅子,使自己拥有价值……

最可悲的是,一路上,我的不明白越来越多,甚至让一向自负的我在短短的一周之内,产生了强烈的自卑。

离家三百里的路上,我用身上最后的一块钱买了一份报纸,然后靠在地铁站站口,准备就此度过一夜。猛然,我竟在报纸上看到了自己的照片。呵,这是一个多么纯真而又帅气的男孩儿!下面,是一排简短的文字:孩子,你要是累了就回家吧。这个世界上,只有家,才会永远为你亮着灯。

我坐在地铁站里,手捏报纸,哭得天昏地暗。第二天,我将那辆陪我走了几百里路的黑色自行车卖了,只为换取一张回家的车票。

我在凌晨抵达。鼓足了勇气,在门口站了许久,还是没能敲开那扇熟悉的门。我刚想掉头,父亲便急冲冲地出来了,手里握着电话,一面走一面迫切地问:“是不是有我儿子的消息啦?”

我被认出的那一刻,父亲大怒,厉声呵斥:“你去哪儿了?你知不知道我们找得多辛苦?……”

母亲闻声,飞奔而出,瞬间号啕大哭。我狼狈地进了家门。母亲含泪为我下厨,父亲拍案骂了许久。最后,我的一句话让他们全哭了。

我蜷缩在沙发上,低着头,碎碎地说:“外面真冷,还是家里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