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到荼蘼 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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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想总是遥不可及，是不是应该放弃。
花开花落又是一季，春天啊你在哪里。
——《老男孩》
一 琴房
远远的，曼妙的小步舞曲旋转着传来，音符叮叮咚咚地跳出小木窗，春末的阳光也和着这如水的琴声轻悄悄地吟唱。
旧旧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满脸雀斑的老板娘从门后探出半个脑袋：“要关门了，还不赶快走!”
琴声戛然而止。
菲卿“腾”地一下从琴凳上站了起来，琴凳旁的暖瓶被猛地碰了一下，醉酒似的原地打转，菲卿眼疾手快，一把扶住。
那木门不合时宜地又叫了一声，菲卿顾不上看老板娘愈加难看的脸色，把几个新旧不一的谱夹子胡乱堆放在一起，又胡乱地基进背包，便紧低着头匆匆向门外走去。
“等等。”又是那个破风箱一样的声音。
“你的学费已经拖了两个月了，再不交学费，下节课你就不用来了!”
早知道会是这样的，菲卿不敢再说什么，忙乱地点点头，就在满脸的燥热中奔向门外，一颗小小的心却免不了又是一阵轻叹。
琴房，店面，既而是，天空。
骑上叮当作响的单车，菲卿禁不住抬头望望天空。今天的天空蓝得很是透彻，甚至没有一丝云彩。在昏暗的琴房里待久了，再次面对这样明亮的天空，眼睛竞有些疼痛的晕眩。一时间眼泪涌上来，菲卿狠狠地睁大眼睛，任泪水渐渐退去，只剩下一阵空涩的疼痛硬生生地袭来，叫人猝不及防。
“不知道这样学琴，还要多久?”菲卿的心头滑过那么一丝迷惘，但随即，还有些凉意的风便把这缕不易觉察的忧伤风干在空气里。
等菲卿从漫游的思绪里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被一个骑自行车的中年男人狠狠撞倒在地。膝盖上擦破了皮，红彤彤的一片，风吹过难耐的疼痛。那男人张嘴骂着，看都不看摔倒在地的菲卿一眼，便推起车子扬长而去。
菲卿从满心懊丧里抬起头，双手撑地想要站起来，却双手一软，再次跌坐在地上，待仔细看时，才发现双手被伤得血迹斑斑。汽车呼啸而过，扬起的灰尘扑在菲卿的面颊上，呛得她一阵剧烈的咳嗽、泪，终于不听话地滴落下来。
菲卿骑上单车歪歪斜斜地渐行渐远。街角的法国梧桐摆动枝杈，不知它可曾细数过那点点滴滴落在空气中的晶莹?
二 夜猫
夜，十点半，酒吧后台。
“你真的已经十六岁了?”胖胖的领班有些怀疑地打量着菲卿。
菲卿脸红了。“再有一个星期，我的身份证就办下来了。”
她有些不自在地低下头摆弄衣角。看着自己，被水洗得发白的牛仔裤，纯黑的圆领T—shirt，深黑色的高跟鞋，虽说不算太成熟却不算青涩，好在来酒吧的人各有心事，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未脱稚气的她。
“那么，以后每晚十点到十二点，这里的钢琴伴奏就交给你了。”领班的手指向舞台边的一架黑色钢琴。菲卿顺着那个方向望去，心里有了些难以言喻的激动。
毕竟，学费的事情终于有着落了啊。
霓虹灯闪闪烁烁地亮着，炫目的光彩刺得人有些头晕。不知名的歌手无休止地唱着，喝彩声和喝倒彩声响成嘈杂一片，咖啡、香槟、红酒，浓烈而复杂的气息肆意霸占着整个空间，舞池里的一个个身形影影绰绰，偶尔有尖利的笑声或是压抑的抽泣隐约传入耳畔。
菲卿怯怯地在琴边坐下来，她不敢太过仔细地看清这里的一切，说不清楚原因，抑或是恐惧抑或是孤独，抑或是害怕自己也无可避免地沦入这浮世之中。
修长的手指在琴键上跑一跑，音符还是如往常一样轻灵，只是指尖还有微微的凉。低下头，细碎的短发将视线遮挡，菲卿索性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双手舞动，今晚的旋律，就此开始……
这一刻，舞台，只属于我。
这一刻，任十指上下翻飞，顷刻间沉寂了所有的喧嚣。
已记不得是第几首，有那么一瞬，一两句歌词不经意间飞进菲卿耳中，那晚，脑海里再容不下其他。
“我以为自己会慢慢地看清楚，怎样去追梦的脚步。”
早已深深爱上钢琴，无可救药。可直到如今才发现，梦与现实，又岂止相隔千里?
钟声响了十二下。
纤手起落，华丽的乐章便落下最后的帷幕。菲卿有些不舍地离开钢琴，回头望望，黑白交织的琴键在晦暗的角落里幽幽发亮。
从领班手里接过为数不多的酬劳，来不及细数，菲卿便匆匆踏上回家的路。她向父母谎称以后每晚都要在同学家补习，会很晚回家。
夜色有些凄茫。偶尔一两辆深夜赶路的汽车疾驰而过，带起的风吹得街角的纸片在空中飘舞，随即无力地零落。不知名的小店门口，一只瘦骨嶙峋的流浪猫弱弱地叫个不停。夜风很凉，菲卿不禁裹紧了外套。
月华如纱。只是此刻的菲卿心情有些复杂，说不出是欣喜，还是无奈和悲哀。
三 湖畔
“都说了多少次，不许学钢琴专业，不许再去琴行!”爸爸的声音提到了最高分贝。
“为什么?就因为你们想让我考上所谓的名牌大学，好让你们在别人面前有炫耀的资本。仅仅因为成绩好，就不能有追梦的权利，就要舍弃自己最爱的东西?我……”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菲卿脸上，火辣辣的疼痛让她几乎无法思考。
“砰!”菲卿夺门而出，探头张望的邻居慌忙关紧了窗户。
忘了有过多少次这样的争吵，却从未有今天这样激烈，那些过去的日子是再也回不去了吧。
菲卿在路上漫无目的地游荡，脸上胀胀的，有些麻木。
已是黄昏，烤红薯的香味飘过来，很是诱人。菲卿这才发觉自己饿了，搜遍全身，却身无分文。也难怪，所有的钱都交了学费，怎么还会有多余的钱?
手机突然一阵猛烈的振动，打开来看，是钢琴老师发来的短信。
来公园的湖边吧，我在这里等你。
菲卿气喘吁吁地跑到那个不大的湖边，钢琴老师静静坐在那里，好像已经很久了。
“水月。”菲卿轻轻叫她，其实她也只有二十几岁，平日里姐姐一样地关心着菲卿，菲卿早就习惯、也喜欢上了这样称呼她。
“你来了，坐吧。”
于是两人背对背靠着，静静地坐在湖边的老柳树下，注视着夕阳慢慢沉入远方的山峦。
华灯初上，夜已成彰。
“我要走了。”水月突然说。
“走哪里?”
“A市，肖邦国际钢琴大奖赛要开始了，你知道的，其实我也有我的梦想，不知这次放下所有，能不能抓住一直以来的梦……”水月轻轻说着，很慢，很慢。
菲卿想说些什么，却突然语塞，其实她一直都知道，小城留不住水月，只是没想到离别来得如此突然。
“知道么，菲卿?你很像从前的我，执著，倔强。只是岁月磨平了我太多棱角，让我一度以为梦想再不会实现。这也许是我人生的最后一搏，也许多年后的我会疲于奔命，再不会奏响一个音符。”
“菲卿，无论如何，别放弃。”
菲卿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水月，她怎么能告诉水月，自己为了追逐梦想早已倾尽所有，却依然被那种遥远的距离感彻底打败?她又怎能告诉水月，那“放弃”二字自己虽从未想过，却在万般无夸与绝望中几近脱口而出?
菲卿发现水月瘦弱的肩膀正微微地颤抖，虽不想看见水月的梨花带雨，却清楚地知道那泪意味着什么，想拍拍肩膀安慰她，却猛然间发现自己也如水月般迷恫。她们都是冬天里的水仙，直到生命完结才会停止追梦的步履，那冬目的严寒又岂能遮蔽灵魂的芬芳?
今日之别，或许就是成败后的永远。
那个黄昏，菲卿几乎只字未言。水月离开的时候，她未曾回首，只是在心底默默地说，水月，你要加油。
深夜，菲卿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始终无法入睡。于是起身打开冰箱，取出一瓶酒，笔直地朝喉咙灌去，空空的胃被酒精刺激得火烧一般疼痛，大脑却异常清醒。打开窗户站在窗前，冷风一阵阵吹进来，连日来的疲倦，离别的痛楚，光影一般挥之不去。身边的乐谱被风一页页翻过，精致的标题，在菲卿迷离的眸底一点点模糊，直到连成无法辨认的一片……
水月，其实，我很不舍得你离我而去。
水月，我一直执著地坚持，却在沉沉黑夜里等不到天亮。
水月，是不是人一旦累了，就好想放弃……
四 考场
菲卿是在高考前一晚发现那张艺考通知单的，那时，它正静静地躺在客厅的废纸篓里，醒目的日期，却是三天以前。她一直疑惑为何艺考将近，自己却迟迟没有得到消息，却万万没有想到，那封快递被爸爸签收，在黑暗的写字台抽屉里慢慢变成过期的废纸。
没有歇斯底里的发作，没有激烈的争吵，菲卿异常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现实，虽然它是那么残酷，那么令人心有不甘。她静静地收拾着高考要用的东西，甚至连眼泪也不曾流下一滴，最后，她把那个自己最爱的谱夹子悄悄塞进了书包最里层。
那个梦想，我何曾忘记过，只是太多期盼压抑得我喘不过气，那份执拗终于没能让我踏上最后的航船，不过我不后悔，我已做了所有我能做的。她想。
高考，如期而至。
菲卿带着那个谱夹子走进了考场，它总带给菲卿一种莫名的踏实感。她看着语文试卷，作文题目是描写人生追求，凝思片刻，菲卿郑重地提笔写下题目：那梦想的容颜，如莲花开落。
字迹清丽，灵秀如歌。
五 老男孩
时隔一年，盛夏。
已是北大学生的菲卿回母校参加同学聚会，那天她特意回到教室看了看。那张靠墙的小木桌依旧安然地立在那里，仿佛曾经的自己并未离去。手掌轻轻抚过桌面，微凉。自己曾坐在那里圣徒一般虔诚地仰望梦想，那一个个精致的标题，一页页唯美的乐谱，此刻依然在脑海里炽热、明晰……
同学聚会过后，几个同学嘻嘻哈哈地簇拥着菲卿向家中走去。家里空荡荡的，爸妈都还未归。她招呼同学们坐下来，几个人围坐在电脑前，一边天南地北地聊着，一边看着最新的电影。
不知是谁打开了《老男孩》，一屋子人被恶搞的剧情逗得哈哈大笑，菲卿甚至笑出了眼泪。
天色渐晚，同学们陆续道别，只留菲卿一人在房间，电影还在继续，只是已经接近尾声，放着的正是筷子兄弟的《老男孩》。
“生活像一把无情刻刀，改变了我们模样。未曾绽放就要枯萎吗，我们有过梦想……”
一直笑个不停的菲卿刹那间像被什么东西刺痛，顷刻，泪流满面……
想起水月，想起曾经的自己，想起那些青葱岁月里的倔强和张狂……
还有那未曾怒放就黯然枯萎的，终究未能实现的梦想……
再无联系的水月，你还好吗?
那落满尘埃的梦想，是否安然无恙?
那个执著追寻的自己，终究还是输给了现实，可那些深重的期许、落寞、无奈和悲哀，又怎能忘记?
瞬间，那种疼痛，如钝刀缓缓划过手掌，长久而又尖锐……
不算结局的结局
又是一年前那样的黄昏。
菲卿在与水月别离的湖畔走过。湖水静静地泛着涟漪。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里已被人种满了睡莲。此刻，那满池的莲花安然开着，如火的余晖洒落，将莲花们映得热烈而妖娆。那层层叠叠的花瓣，如舞者的白纱裙，在青萍之末里，风舞蹁跹……
驻足的菲卿蓦地有了种莫名的感动。她也许就是从那一刻开始懂得，梦想虽未实现，青春却早已如莲般自在地绽放，不羁，张扬，一如那绚烂的容颜，开到荼蘼……
流年似水，韶华如歌。
简评
梦想让我们奋进，让我们失落，但最重要的是让我们成长。梦想，为伴的日子，终不会让我们一无所获!作者用菲卿的故事诠释了这样的观点，意味深远，不落窠臼。唯美诗意的语言也为小说增色不少。
(沐雨 荐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