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瘸子,原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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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有一个年龄和我一样大的瘸孩子,住在我家附近。

小瘸子也不是很瘸,走路一歪一歪,正常人能做的事他一般也能做。他也有名字,但是人们都叫他“小瘸子”,大人小孩都这么叫他,他也答应。

小时候,我常和小瘸子一块玩。后来到了上学年龄,我上学了,小瘸子却没有上学。他家生活困难,他要帮家里干很多家务活,而且他爸爸说他瘸腿不会有什么出息,上学也没用,他就没能上学。

小瘸子常常在自家门口痴痴呆呆地看我们背着书包走过去,非常羡慕的样子。

上学后,我与小瘸子的来往就少了,一是我在学校有了很多新伙伴,二是我对没上学的小瘸子产生了歧视心理,不愿意跟他玩。连学都不上,这还能让人看得起么!别人大概也跟我有相同的想法,平时没谁愿意跟小瘸子玩。

小瘸子又寂寞又羡慕,总找机会往我们跟前凑,但每次都被我和伙伴们拒之一边。

有一天是星期日,表姐来了。她和我同岁,只是生日比我早些。我和表姐在我家门口玩,小瘸子走过来,凑到我们跟前,期期艾艾地问:“小清,跟,跟我玩吗?”

“不跟!”我脆脆地回答他,我和表姐玩得正高兴,很烦他来打扰。

小瘸子蔫了,低头想走开,忽又抬起头说:“我让你们追我,追上了,让你们弹我一千下脑壳!”

“真的吗?”我和表姐同时问,我们对小瘸子这个提议很感兴趣。

“真的,我说话算数!”接着他又补充一句激我们,“你们肯定追不上我!”

“呸,你一个小瘸子我们追不上?那好,追!”

我和表姐非常兴奋,小瘸子好像比我们还要兴奋。

小瘸子一拐一拐地先跑出十几步,我和表姐喊了一声便追了过去。当真追起来,却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容易,小瘸子一拐一拐地跑得一点不慢,每次我们只差一步就抓到他的衣服时,他却猛一加油,身子一蹿一蹿地就把我们甩到后面了。

追了好半天,我们累得满头大汗,小瘸子也满头大汗。忽然,他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跌倒了,我们趁机扑上去将他摁住:“追上了没有?”

“追上了,追上了。”小瘸子喘着气认输。

“快让我们弹一千下脑壳!”

“让,让。”

我和表姐也不等他爬起来,就摁住他的脑袋,使劲用手指弹他的脑壳,边弹边数:“一下,两下……”

也不知弹了多少下,我和表姐都数乱了。本来我们也没有学过数到一千。小瘸子更不会数,他只知道一千是个大数,这时候他低下脑袋任我们乱弹。

弹着弹着,我不耐烦了,就想出一个主意,说:“小瘸子,咱们商量商量,我们不弹了,用拳头打。打一下算弹十下,行不?”

“行!”小瘸子脑袋一伸。

我握着拳头就照他脑袋上使劲打了一下,没想到小瘸子没当回事,我的拳头倒给硌得生疼。

“这脑袋真硬!我不用拳头了。”我说着从门前的柴堆上捡了一根木棍,“用这个吧。”

小瘸子一看这根木棍比大拇指还粗,吃惊不小,双手急忙往头上一捂:“这,这不行。这得多疼!”

我说:“没事。”

小瘸子坚持说:“这不行!”

我不高兴地说:“你让揍不让揍?”

小瘸子面有难色,仍在犹豫:“这么粗的棍子……”

我拉起表姐的手,生气地说:“表姐,走,不跟这瘸子玩了。”

我俩刚走出几步,就听小瘸子叫道:“等等,我……我让你们打。”

我们回转身,我看见小瘸子脸上犹豫的神色全没了,他对我说:“我让你们打,可你们不能走,得跟我一直玩到吃晌午饭。”

我答应了,然后抡起木棍照小瘸子脑袋上使劲打了一下。

只听“啪”的一声,小瘸子“嗷”地叫起来,双手飞快地捂住痛处,勾着身子在地上连转了三圈,“哎哟,哎哟……”不止。

我吓坏了,心想:小瘸子这下得跟我翻脸打架了。要是打架,我还真不一定打得过他。或者他不打架,却捂着脑袋哭着去我家告状,那就更糟了。吓得我一个劲地问:“你怎么啦,你怎么啦?”

没想到小瘸子捂着脑袋在地上转了几圈后,剧痛有所缓解,停止了,竟抬起头来冲我笑了一下。这笑比哭还难看,眼角还噙着泪花!

我松了一口气,赶紧说:“我不打了,我跟你玩到晌午。”

小瘸子立刻忘了疼,格外兴奋起来。

其实,不一会儿就到晌午了。我和表姐往家走去,小瘸子揉着还在疼的脑袋,很有些恋恋不舍的样子。

后来,这件事一直留在我的记忆里,总也忘不了小瘸子那比哭还难看的一笑,心里总觉得对不起他。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跟小瘸子一起玩过。现在每每想到这些,我的心里就格外难过。

小瘸子在长大以后,生活得很不如意,贫困、劳累、卑微。我有时回父母家,还能在街上遇见他,常常的,见到他会让我回忆起小时候的事,内心会升上一丝愧疚,但时隔长久,却也无法对他表示歉意。

我只能在这里对这个童年的伙伴说一声:小瘸子,原谅我吧!

张玉清 笔名玉清,作家。代表作有《青春风景》《少年行》《跑,拼命跑》等,《危险的夏天》曾获第十二届冰心图书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