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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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生活的小城有许多小吃。最能吃出味道的，是市场上一家卖面皮、包子的。

其实这家小吃做得很一般，真正“入味”的，是小摊的主人。小摊是夫妻俩开的，五十多岁，头发都已花白。男的原本是一个比较能干的机关干部，曾在县委组织部任过职，后来升任一个乡的乡长，1995年因受贿3000元，索贿7000元（未遂）被我院查处，后被判刑一年零六个月。免了官、坐了牢、丢了公职，刑满释放后，带上尚在农村的妻子在市场上租了一个摊位，卖起面皮和包子。

那年我没有参与他案件的查处，他不认识我。但我隔一段时间就要到他的小吃摊去一回，细细品味一下他的小吃。我觉得，对许多人而言，当欲望搅得昏热的时候，这味小吃都可以变成清醒大脑的灵丹妙药。有几次当我工作中感到失落和沮丧的时候，我就一个人悄悄地到这个小吃摊来，慢慢地吃一碟面皮，或者几个包子，在细细地咀嚼中，我心中的怨、怒、愁、烦很快就平静如水；我的同学、朋友曾经很激愤地到我这里来，发泄他们仕途不达的种种愤懑。我什么话也不说，领他到那个小吃摊去，请他吃一碟面皮、两个包子，吃完回来的路上，向他讲这个故事，他们总会默然平静地回去。我也曾领上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到这个小摊吃过，告诉他们人应该怎样活着。2000年警示教育中，我曾写过一篇文章，题目是《官僚们，请你们吃吃××人的面皮》，讲的就是这个小吃摊。

我每次到这里吃饭，都装作不认识他，也从不跟他搭讪拉家常。不管曾是怎样的罪过，都已成为这个人的过去，我没有资格再提起他。但他很热情，坐在那里很热情地招呼过往的食客，很周到地递筷子、递餐纸、问调料的味道可否满意，从他的脸上已经看不到消沉和愁烦，不知底细的人绝不会想到他曾是一个手握权柄的领导干部。

我不是同情他，他是罪有应得。每品尝一回他的小吃，我就思考一回：如果他不伸手，即使干不出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他很可能已混成一个比乡长职位高的官僚；如果他在任上能实实在在地为老百姓做几件好事，他应该是个人民的好公仆，受着群众的拥护和爱戴。他现在是一个街头小吃摊的摊主，一张张地卖面皮，一个个地蒸包子，一元一元地挣辛苦钱，我们不能说社会分工有贵贱之分，但表现在他身上的巨大反差是谁也遮掩不住的。

他做乡长的时候，一副光彩照人的样子，在狱中时满头乌发曾经全部变白，这两年，白发居然变成花白，生出了许多黑发，他的脸上看不到什么愤怨，已经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他的妻子很和善地坐在椅子上调面皮，很知足的样子。他在一旁包包子、刷碗，老两口配合得很默契。他靠自己的双手和能力实实在在向社会付出，社会很公平地付给他报酬。我知道，现在的生活虽然辛苦，却是安宁的，每一次收钱他们的内心是坦然的，每一个白天他们是释然的，每一个晚上他们是踏实的。抛开过去的灰暗，他们是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