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西哥摇撼黑金垄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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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垄断地下“黑色黄金”长达75年之后，改革成了墨西哥国有石油公司（Pemex）这个庞然大物得以存活下去的唯一选项。墨西哥总统涅托去年底推动了国会修宪，墨西哥能源行业获准引入外资和私人资本。面对国家长期垄断所带来的沉重债务、人员负担、高额赋税、内部腐败、技术落后等问题，墨西哥能否在4月底通过配套的法律细则将成为此次改革的落实关键。

如果能在短期内对外资开放且力度足够，墨西哥将有可能完成近百年来最重要的经济转型，借此摆脱进口汽油和经济增长乏力的命运。目前各大跨国能源企业纷纷对外宣称有兴趣参与墨国石油的开发，预计未来两年的招标将有激烈的竞争。对中国油气企业来说，熟悉墨西哥的投资环境以及获取当地社会的信任将是进入该国能源市场的关键。 “一桶油”的诞生

在墨西哥驻华大使温立安（Julian Ventura）所展示的地图上，美国得克萨斯州南部老鹰滩上的标志点密如繁星，而在相邻的墨西哥境内则寥寥无几。“每一个点代表一口正在开发的页岩气或油气井。”温立安对《财经》记者说，“虽然拥有几乎相同的地质条件，2012年美国开采了9100口，而墨西哥只开采了3口。”

果实唾手可得，墨西哥能源行业长期垄断所带来的资金和技术短板却制约了这个能源大国的开发能力。“这是我们需要改革的原因。”温立安表示。

除了能源，总统涅托所面临的问题更多也更为迫切。2013年是其上台第一年，各大国际经济组织纷纷调低对墨西哥经济年增长率的预测，1.5%上下徘徊的数字预示着墨国的增长乏力。墨西哥的制造业在快速发展，但由于金融风暴后对美出口不见起色以及政府严格控制公共支出，就业不景气之下每年偷渡去美国谋生的墨西哥人超过20万。在国内，贩毒集团肆虐带来的治安问题依然严峻，自2006年起已有超过6万墨西哥人因此丧命。

48岁的涅托在上台的第一年推动国会通过了数十年来该国最雄心勃勃的一套改革方案，其中包括财政、电信、教育等十项结构性改革，最为引人注目的莫过于修改宪法，向私人和外国资本开放包括石油、天然气和电力行业在内的能源部门。修宪后，虽然泥土之下的一切资源仍归国有，但外资和私企可获得包括石油开发和钻探执照在内的各类合约，并可与墨西哥国有石油公司（Pemex）共享产量或者利润。

要想引入更多企业进行公平竞争，首先需要剥去Pemex的特权。

根据改革方案，Pemex将与政府彻底分家，成为一个市场化公司，监管由央行下设的墨西哥石油基金和国家碳氢化合物委员会分别负责，前者负责管理国家石油的非税收入，后者监管对外招标。改革后Pemex将只是国家资源的“经营者”而不是“所有者”。Pemex可以在外资进入墨国石油市场之前优先选择自留油气田，但必须向政府证明自己有财务和技术方面的能力进行管理，同时提出可行的经营方案。如果在最长五年的期限内无法完成预期的经营目标，政府有权收回这些油气田进行重新招标。该方案还剥夺了影响力极大的石油工人工会在Pemex董事会中的席位，预计这一变化将有助于提高公司的效率。 重新寻找墨西哥

在过去的四分之三个世纪中，石油国有与民族独立在墨西哥国民心中几乎画上了等号。上世纪初，美国和英国的石油公司一直为争夺墨西哥的石油明争暗斗，美国甚至一度为此派兵进驻墨西哥。1938年，在石油工人和民众的大规模抗议下，政府决定将石油业彻底国有化，停止了英美石油公司在墨西哥的所有活动，逐步将一切石油业务交予Pemex，Pemex由此成为墨国唯一的“一桶油”。

到去年底修宪之前，墨西哥在宪法和法律中明确指出，禁止私人及外国资本介入墨西哥石油、天然气开发领域或成立合资公司，甚至不允许外资参与经营加油站。中国社科院拉丁美洲研究所副研究员孙洪波对《财经》记者表示，墨西哥拥有世界上最严格的石油法律，即便是委内瑞拉这样民族主义盛行的拉美国家也未对能源行业做出如此严格的要求。

在封闭的75年中，资源国有主义为墨西哥带来了实惠，尤其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该国在墨西哥湾开发出超大型坎塔雷尔油田（Cantarell），其原油产量在2004年达到340万桶/日的峰值。原油产量一路攀升，墨西哥逐步成为拉美的经济强国，并于上世纪90年代跻身OECD俱乐部。

好景不长，根据Pemex的官方数据，2004年到2013年，墨西哥石油日产量滑落了近三分之一，去年原油出口量降至1990年以来的最低点，天然气产量也停滞不前。按石油产量计算，过去十年墨西哥在全球产油国的排行从第六下跌到第十。虽然向美国出口了大量原油，但由于炼油能力较差，墨西哥有一半的成品油不得不从美国进口。

Pemex的公司架构完整，但预算和开支计划不由董事会决定， 而是由议会和政府财政、能源两个部门共同制定，官僚气息浓重，人员结构臃肿，效率低下。政府对公司的资金分配、出口数量、利润上缴比例等都加以严格控制。2012年Pemex上缴了690亿美元的收入，超过该公司总收入的一半。Pemex的资产负债表上至今已经累积了520亿美元的长期债务，退休金缺口更高达1000亿美元。即使近年发现了大储量的深海石油油田和天然气气藏，该公司也无力进行新的投资和引入新技术。此外，由于美国的油气自给程度提高，墨西哥对美国的石油出口不断下降，墨国石油出口的可持续性面临严峻挑战。

在涅托之前，萨利纳斯、福克斯和卡尔德龙等历任墨西哥总统都曾有过对石油产业进行改革的计划。2000年以来的福克斯、卡尔德龙两届总统先后多次提出修改法规，让私人公司参与天然气开采、生产和石油提炼等领域，但计划总是止步于议会投票。修法不成，卡尔德龙通过服务合同引入外资石油公司提供钻探服务，但下游的外包服务并不能解决墨西哥石油业的根本问题。

去年12月12日，墨西哥国会以压倒性票数通过涅托的能源改革法案，在承诺保持Pemex国有属性的前提下，允许引入外资。涅托的策略在此功不可没，他没有如前任一样与反对党纠缠于改革方案的细节当中，而是先目标明确地直指修宪，确立改革的大方向，将政策调整设计得尽量简单，把细节讨论放在随后的二轮立法中。同时他一直强调墨西哥石油资源将保持国有，减轻民众的疑虑。

此外，涅托上台后顺应民间，将执政的革命制度党和几大主要党派联合起来，缔结了“墨西哥盟约”（Pacto Por Mexico），目标直指国家的结构性改革，一年内在议会内通过了解决公立学校系统问题、在电信业引入更多竞争及改善税收等一系列改革方案。当涅托提出石油改革之时，联盟已经在改革问题上取得了一定成效，自然更容易被说服。

此外，现实的经济压力、对墨西哥过去十几年发展的历史性反思也促进了此次能源改革。进入新世纪以来，墨西哥的GDP在全球一直排名十几，多年不变。虽然墨西哥一直认为自己是发达国家，但在现实中不论是社会现状还是国际地位，墨西哥都与发达国家的身份不符。上世纪70年代，墨西哥远远领先于中国和印度，现在甚至比不上新兴的邻居巴西。“涅托试图找回那种领头羊的感觉，势必以改革者的面孔出现，重新寻找墨西哥。”孙洪波认为。

有墨西哥智库估算，实行改革后到2030年，Pemex的石油产量将是如今的2.5倍。墨西哥政府预计，廉价的能源将成为墨西哥经济增长的引擎，该国经济在2018年将额外获得约1个百分点的增长，到2025年将再获得约2%的增长。在未来六年，改革将创造出50万个新增岗位。去年至今，国际三大评级公司先后调高墨西哥的信用评级，认为改革能在中期刺激墨西哥的投资和经济增长。 谋定而后动

虽然政府乐观预期外国企业能在明年甚至今年底进入墨西哥能源市场，但改革的实际操作细节仍在议会等待批准，改革收益分配如何在不同利益集团之间达成共识，实施过程的复杂都将决定改革的具体成效。

在今年4月底议会会期结束之前，议员们必须就此次改革方案的细则达成共识，内容包括哪类油田或气田应提供哪种合同，政府将征收哪几项特许权费和税项等等。

温立安表示，其他有关环境、可再生能源以及新能源法律法规的修正也将在未来几个月进行。“新的（合资）项目有望于2015年左右在新的法律框架下实施。”

此外，左翼政党一直强烈反对能源改革，威胁一旦在2015年中期选举胜出，将发起全民公投废除改革决定。

壳牌、BP等各大跨国石油公司已表示有意进军墨西哥。据官方预测到2018年时，墨西哥总共将引入100亿美元的外资。墨国能源部副部长卢尔德·梅尔加近日对外透露，在今年底可能进行的首轮招标项目中包括有深水油田、页岩气区以及位于奇孔泰佩克盆地的几个非常规油气区。

中资企业此前与墨西哥的合作仅限于石油贸易和油服领域。去年4月，中石化和中石油分别与Pemex签署了长期供油协议和石油合作备忘录；目前中海油服墨西哥分公司为Pemex安装钻井平台。中石油美洲分公司副总裁宫本才3月底公开表示将准备参加墨西哥的油气开发项目，这预示着中企首次计划参与该国能源产业上游的开发。

“谋定而后动”是孙洪波对中国油企的建议，他认为中国可以先继续承接服务合同，待此次改革有了更多细节再进一步参与勘探。“最大的问题还是要墨西哥自身先确定能源改革程度、对外的合作意愿，中企才能了解该如何规避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