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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嘉禄: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上海作家协会理事,《新民周刊》主笔。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小说创作,兼及报告文学和散文、影视作品。出版有长篇小说、中短小说集、散文集20本,包括四本美食随笔集。
今年春天,我与妻子去了一趟老家绍兴,带回一袋干菜笋。20年前我们去过一次,那时,二哥从新疆调到祖籍绍兴,在一所师范学校当语文教师。那时的绍兴着实陈旧,甚至有点颓废的情状,路很窄,桥很小,受污染的河水迟滞不前;商店的排门板和民居的门窗都有些年份了,深深木纹犹如老婆子脸上的皱纹。我们在城内外逛了逛,两千年的越国废都无语地透出古柏森森的沧桑感。
这次我们又重访故乡,二哥在几年前调至杭州广播电视学院任教,有个学生的父亲是开出租车的,他又正是柯桥人,就开了车到杭州来接。很快,上了高速公路,很快,柯桥在望。在学生的家里歇息时,我看到一对邻居夫妇在客堂里洗切毛笋。女的蹲在一个大脚盆边剥洗,男的骑在长凳上负责切成很厚的片,这些笋片将与干菜一起晒成干菜笋。我用故乡方言与他们聊起来,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象牙色的笋片。重新启程时,学生的母亲从家里拿了两袋自己晒的干菜笋塞进车里,我就不客气地拿了一袋。
回到上海,当晚就泡了干菜笋烧汤,扔几只大虾干,再切几片夜开花,装碗后再淋些麻油,一口送进嘴里,赛过喝了窑藏已久的美酒,大大地解了一次乡馋。又回想起故乡的一草一木,还有老屋,干菜笋的味道似乎是从开裂的门板里散发出来的。
母亲在世时,我家是常有梅干菜和这种干菜笋吃的。梅干菜是柯桥的名物,经过毒日头的暴晒,绞成拖畚头的一把,细闻有一点点发霉的味道,而这正是妙处所在。普通人家烧饭时将一碗梅干菜放在饭镬里,等饭焖透,梅干菜也香气四溢了,上桌时浇几滴油算是慷慨的了,和猪肉一起蒸,非要逢年过节不可。干菜笋又比梅干菜上一等级,烧汤最佳,可与丝瓜或夜开花为伍,夏天吃能消暑利尿。如能加几枚大虾干,那简直是过节了。但后者不为外省人所知,更遑论吃福了。母亲去世后,我在超市买过几回梅干菜,吃起来总有如咽木渣竹屑之感,无论加多少五花肉,仍是不争气。
又想起少年时,我不愿意吃没有油水的蒸梅干菜,母亲就举着筷子教训我:“过去出门找事做的绍兴人,行囊里总要塞一把梅干菜,要是吃光了还没有找着事做,只有死路一条了。你今天有梅干菜吃,还不知足?”
找来知堂老人的书来看,没看到他谈及梅干菜。他只忆及周德和的油炸豆腐干,那也是绍兴的名物。鲁迅笔下倒提及梅干菜,但他憎恨梅干菜竟然甚于绍兴师爷和刀笔吏。他说他想去查查绍兴的县志,看绍兴到底遇着过多少回大饥馑,竟这样吓怕了居民,仿佛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似的,专喜储藏晾干物品,有菜,就晒干,有鱼,也晒干,有豆,又晒干,有笋,又晒得它不成样子,菱角是富于水分的,肉嫩而脆为特色,也要将它风干,简直是不忍卒睹。
鲁迅对梅干菜如此憎恶,我想一是出于对新鲜蔬果的偏爱,也是顺于自然之道的态度;二是可能在寄人篱下的日子里,嚼了太多的梅干菜,不免大倒胃口而至厌恶。但他老人家对梅干菜的声讨,不能改变故乡人晾晒食物的热情和大啖梅干菜的嗜好。梅干菜或许与大饥馑有关,但它的美味却可以成为温饱生活的点缀和调剂。特别是今天,温饱问题解决后,梅干菜吸收的丰富滋味是过去不能想象的。
干菜笋的味道是长久的,绍兴与柯桥已充塞着现代都市闹哄哄的气息,但故乡山水却意外地黯然失色,村里只有老人与小孩留守,中年人都外出寻梦了,他们的行囊里会不会有梅干菜的碎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