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子昧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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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人写信的年代

在没人写信的年代

收到一封信

就像听见一声燕子叫

信从江北来

秋天傍晚，送信的人个子不高

他骑摩托离去

让我想起好几部老电影

信里无大事，只有离家的亲戚

生二胎的堂姐

开了一半的油菜花

我突然记起一个村庄

许多条田埂伸向它

小时候，很想给我梳头的小子

已经联系不上了

今夜我多想举起一把木梳

给小时候的我梳头

可这是没有木梳的年代

我只能找到针线，把信中的句号

一个一个缝上

江北的天气快要凉了

在快要绝迹的秋天拆开一封信

真的有一只燕子

穿过信纸

碰痛我的手臂

苏醒

秋天，我苏醒自己

一扇门，一间干净的房间

一炷香

我坐着苏醒

走进来的人

与我亲切交谈，问我的恋爱

说世上的艰险

那个人叫我小姑娘

坐在旧椅子上，吃甘蔗

他偶尔摸一摸盆里的鱼

说人终有一死

说鱼生来就是给人吃的

没有人打算正式地

谈我的生活

我自己在白纸上加上声音

加上花粉

秋天才刚刚开始

我过着复苏的日子

等夜色围过来

我躺下苏醒

荷

你是谁家的女子

隔水闻香

香气绿绿的

在一排秋天里，你的身子站得笔直

和那细小的波纹比比

谁更瘦

你的梦也很瘦

做梦的时候，池塘像我侄女

一周岁的眼睛

芦苇算是情人

蝌蚪们，偷偷看你裙子

你不惊叫

月亮升起来了，你摇身一变

莲篷，藕叶

你随我心，想变一块糖

就变一块糖

真是个听话的小妖精

黑夜

黑夜，我试着用一句话

打开你

结果被你打开

你用语言的绳子绑架莲花

动作很轻

黑夜，星星踩着猫的骨头

我在楼梯口

踩自己的影子

莫名其妙地惊惧

白天与你擦肩而过的女孩

生相甜美，不爱说话

黑夜拉她的手

她不逃避，示意这一切

都轻车熟路

黑夜，头有点疼

白色药片像小灯光，像小船

渡我到天明

我不能错过秋天

黑夜，我在宿舍洗脸

在走廊瞎逛

和黑夜猜谜，我总是输

火车站

我居住在肥胖的城市

春夏秋冬，看人们涌进火车站

像涌进避难所

火车站仍在改造中

广场增大了一倍

检票口就像一头憨厚的野兽，张开血盆大口

人们行色匆匆

装足了吃的，喝的，排队钻进金属车厢

不知道哪些人是出逃

哪些人是回家

火车站的夜

像一条死而不僵的百足虫

漫漫爬

总是爬不到天亮

始终有人，把报纸铺在地上酣睡

或交头接耳，吃零食

始终有人在乞讨

分不清是穷人，还是骗子

在火车站，你不需要思想

像个木头人，你也许不由自主，想起乌鸦叫

却难以想起深夜的槐花香

抽签

爬上九华行宫，天色尚早

地藏菩萨似笑非笑

她伸出二十岁的手指头，摇晃一筒竹签

哗哗，哗哗，竹签碰撞的声音

听起来极平常

像妈妈在灶屋里洗刷碗筷

哗哗，哗哗，未来的桃花

会怎样开？完全由这个下午说了算

她全神贯注，心里嬉笑

仰望菩萨的额头，仿佛有泉水滴下来

老居士戴上褐色边框的老花镜

用枯瘦的眼光看她

一支竹签，像一份礼物

像一根火柴滑过手心，她脸上一亮

这个下午，阵雨刚过

云彩从头顶急匆匆飞过，石阶下

压着野菜的种子

十八年前，姑妈怀里

害怕陌生人的小姑娘已长大成人

正在尘埃深处，笑呵呵

观世音

冬去春来，木匠们用斧头和锤子

重修庙宇

叮叮当当，斧锤的声音，敌不过城市的轰鸣

只有墙角的梅花能听见

木匠们花了一个冬天

用一根活着的大木头，雕刻出观音菩萨

她身披红袍，从南海来

波浪中鱼儿跃起数十丈的跟头

一个妇人弯腰焚香

我想起一张破旧的病床，哮喘的外婆

她翻身的时候，床咯吱咯吱地响

她习惯性地一病好多年

昨夜，梦中细雨

墙上长草

观音菩萨眼睛清香，一直看着外婆

她挥一挥慈悲的手势

招呼梅花快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