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范文大全 > 正文

八千里云和路,一次折戟的飞行

开篇:润墨网以专业的文秘视角,为您筛选了一篇八千里云和路,一次折戟的飞行范文,如需获取更多写作素材,在线客服老师一对一协助。欢迎您的阅读与分享!

2002年9月14日,一辆救护车驶进香港机场的停机坪,停在了刚抵港的菲律宾航空公司班机前。我在救护员和航空公司职员的护送下,被抬上了救护车。至此,结束了我23小时的飞行,将近35小时的难忘之旅。

坐飞机对我来说,算是家常便饭了,不仅常常使用轮椅服务,也试过打着石膏上飞机。可像这次,在进行了髋关节全髋换置术的第三天,就飞这么长的旅程,确是有点惊心动魄。

我几十年的病痛生涯里,也算是受到过许多次打击,但从未试过这种震撼,好像一个等待释放的缓刑死囚,突然得知要马上执行死刑。

故事要从美国时间9月9日说起,那是一个星期一的早上。美国东部巴尔第摩。我按照约定的时间,准时出现在赛纳医院四楼手术等待室。登记小姐看见我一个等待做大手术的病人却拖着一大堆行李来,不禁一脸的惊讶。我把大件的行李交待给登记小姐,自己在等待室里找个位子坐下。这个中央大厅里坐满了病人和他们的家属,像我这么单身孤影,绝无仅有。我等待这一天等了多少年了!

我小时候得过小儿麻痹症,很轻微,原本可以照样享受生活,但因生不逢时,一场浩劫,把好医生从我身边,带去了牛棚。我的一生从此和医院结下了不解之缘。已经搞不清开了多少次刀,也知道再开多少次也无法逃离骨质老化、磨损的命运。最严重的是左髋严重脱位,多年来过量的操劳使磨损异常严重,日夜疼痛,唯一的办法就是更换人工关节。因为人工关节的寿命有限,所以我一直遵守医生的嘱咐,要忍到忍无可忍的地步才可开刀。没想到,真到了这一天,香港医生权衡再三,认定我肌肉力量太差,属世界性的疑难杂症,不肯担风险,很坦白地说他们不会做这个手术。

在美国的堂妹把我接了过去,安排我咨询那边的医生。怀着试一试的心情,我去了,并不抱有希望。我在她那儿住了两个多月,一边等待就诊的日子来到,一边为我的新书收集资料。谁料到当我看到医生肯定的目光,听到医生说,过了手术后关键的6个星期,就不用再担心时,我像是一个溺水的人忽然抓住了救生圈,兴奋无比。我不想再等待,当医生问我准备什么时候动手术,我说越快越好。

芒特医生诚恳地对我说:我尽全力做好手术,我无奈地答道:我会尽力去凑钱。终于,24小时内,大家从不同的州帮我凑齐了2.5万美金

现实毕竟是现实,要抓牢这个救生圈,不可缺少的要有两大条件:庞大的医疗费和休养的地方。对于前者,我寄希望可以分期付款,听说这在美国医院是很普通的事。对于后者,我坚决倾向于回香港。亲朋好友当然不同意我这种冒险的做法。于是,我借故采访,离开了东岸马里兰堂妹的家,来到西岸。这时有了意外的好消息,医院行政口头上同意我可以分期付款,医生也为我安排了手术日期,2002年9月6日星期五。

我欣喜若狂,马上买了机票,准备回到巴尔第摩,为了不惊动堂妹,我在网上根据美国的邮政号码,找到一家离医院最近的、最便宜的旅店。我只订了两晚,谁知,却住了五晚,因为事情发生了变化。

原来,医院董事会不同意让我分期付款。到了医院我才明白,手术费并不贵,7000美金,但住三晚医院,费用却高达18000美金,平均每晚6000美金。根据医院政策,没有买保险的病人更要事先一次性付清医药费。

怎么可能在短短的时间里筹集这么多钱?我准备放弃,因为美国经济下滑得厉害,就是向亲朋好友暂借,也不好意思开口。朋友们却劝我实在不应该放弃。我要求见主诊医生芒特,我的决定应基于他对手术的信心。芒特医生告诉我:星期五的手术取消了,因为董事会主席说了“不”。在经济方面他无能为力,但他对手术绝对有信心。芒特医生诚恳地对我说:我尽全力做好手术。我无奈地答道:我会尽力去凑钱。终于,24小时内,大家从不同的州,帮我凑齐了2.5万美金。全部用的是信用卡。这个人情,我永生永世都还不清。

全医院的人都在骂芒特医生疯了,怎么能让一个手术后第三天的病人,单独坐飞机飞行22个小时?谁都知道,全髋关节换置手术后,人不能坐直90度,最易脚部血栓。要是脱位,后果将不堪设想。

赛纳医院是一家犹太人开的医院。手术后,我被送入其中的一间单人病房。第二天一早,芒特医生的助手莱蒙医生高兴地告诉我,手术非常成功,简直可以用完美来形容。他说:“你今天就可以坐起来,可以的话你还能够走路。”

我不是十分相信,伤口还在流血,身上多处还插着管子。我还十分担心出院的问题。因为自从芒特医生同意我手术后直接从医院坐飞机回香港,全医院的人都在骂芒特医生疯了,怎么能让一个手术后第三天的病人,单独坐飞机飞行22个小时?谁都知道,全髋关节换置手术后,人不能坐直90度,最易脚部血栓,要是脱位,后果将不堪设想。

我认识的所有人,没有一个不对我这种做法作出强烈的反应,连我敬重的一位华裔美国陈医生也强烈反对,是他把我推荐给芒特医生的,他坚持要我在美国起码住上两个月。一位在美国最大的保险公司高层做事,专门和医院打交道的朋友还在电话里向我大叫:“你不了解美国文化,产妇流着血,他们也会签字让她上飞机的!”

说实话,我心里也紧张,虽然我知道,只要回到香港,就可以入住医护条件一流的护理医院,但路上会发生什么事,我一点把握都没有。一路上我是否能照顾自己,还是个疑问。我买的是菲律宾航空公司的来回机票,必须回到旧金山上飞机,到马尼拉再转机回香港。而由巴尔第摩去旧金山,还必须在匹兹堡换机。全程加上时差,整整两天时间。

吃完早饭,一位金发年轻女子来到我的房间,自称是物理治疗师,不由分说把我从床上拖起。我有些惊惶,连连说:“还未坐过,怎么就走?”居然,我扶着助行架,走出了几步!

下午,芒特医生穿着手术服,趁着手术间的空档来看我。他叫着我的名字:“Adeline,不要太担心了,手术做得非常好!”我衷心地感谢他,因我已明显地感觉到,以前令我日夜坐立不安的痛患处,如今却出奇的舒服。不过,芒特医生听了我的长途旅行细节,不禁也皱了皱眉头。原来他的病人最远是回到加州,5小时的旅程。“会有办法的。”临走,他拥抱了我。

我的事传遍了医院,连着两天,进出我病房的人没停过。当医院的社工丽莎、顾客服务部的敦能、芒特医生

办公室的护士长依瑟、病房护士邦妮和我,5个女人在一起叽叽喳喳讨论研究的时候,我心生歉意,我是不是太疯狂了?不料她们异口同声地说:“不,你是一个勇敢的人,我们都为你感到骄傲!”

医院额外替我输了500CC的血,是为了增加我的体力。除了用药物防止血栓,医院还送了我一副单拐,鼓励我在飞机上行走。考虑到机上和机场的坐椅和坐厕,都不符合我这类病人使用,她们又自制了加高坐垫,又怕那些椅子太硬,还找了一个厚厚的软垫让我带上。

上机了,果然我用助行架无法走到自己的座位,惊动了机长和乘务长。我说出了拐杖的遭遇,机长果断地说:“开舱!”在等待拐杖的那会儿,我向身后看去,包括头等舱的客人,长长的旅客队伍排满了登机的走廊,安静地陪我一起等待。

9月12日,我真的要出院了。清晨6点半,莱蒙医生就来和我告别。看得出,他有些担心。珍妮,芒特医生办公室的护士,她最心疼我,曾打算把我领回家。那天是她的休息日,她还是开车回到医院,和丽莎一起打点一切。医院付钱为我叫来了出租车。丽莎恳切地对我说:“千万不要失踪,尤其不要在马尼拉。”带着她们的祝愿和忧虑,带着芒特医生对航空公司的保证和建议,带着许多辅助装备,我上路了。

我从匹兹堡抵达旧金山机场的时候,离起飞时间还有5个小时,航空公司柜台还未开始办理登机手续。用轮椅推我的地勤服务员,一个墨西哥老头,不满意我给他的小费。我向他解释我从医院出来,已搭乘了两程机,真的没什么钱了。他硬要把我撂在航空公司的柜台前,并要拿回轮椅。这人蛮横不讲理,英语又不好,我无法和他沟通。急中生智,我找到附近的航空公司的办公室,他们的主管知道我,也收到由总部转来的医生信。总算解决了轮椅问题,但他不让我随身携带拐杖上飞机。我向他解释,我必须要在机上行走,助行架在机舱里打不开,我只能用单拐。可他坚持说这是“911”后采取的安全措施。我问他,难道你认为我这个只剩下三分气的人,还有能力用拐杖去劫机?但他不容我分辩,就把拐杖寄舱了。

好在这次推轮椅的墨西哥人是个善良的老人家,他不介意只有一元小费,服务热情周到。知道我想吃一碗中国面,把我推到机场唯一的中国餐馆,为我买了一碗香港特色的鱼蛋粉,并嘱咐我慢慢吃。

上机了,果然我用助行架无法走到自己的座位,惊动了机长和乘务长。我说出了拐杖的遭遇,机长果断地说:“开舱!”在等待拐杖的那会儿,我向身后看去,包括头等舱的客人,长长的旅客队伍排满了登机的走廊,安静地陪我一起等待。

飞机起飞了,加速,一次,两次,都不成功,只能回到停机坪。看到地勤修理人员拿着工具,匆匆忙忙地上了飞机时,我真有点后悔平时没什么信仰,搞得现在想祈祷,也不知哪方菩萨神仙肯受理。我怕万一修理不好,换机就麻烦了;我又怕就算修好了,也迟了,到马尼拉,赶不上下一班回香港的飞机,不定会发生什么事呢!

在惶惶不安中度过了两小时,终机可以起飞了。而我从医院出来,也已经折腾了将近20个小时,还未能离开美国领土。我又累又痛,加上又惊又担心,真有点支持不住了。菲航对我算是不错,另外送我三个位子,使我能在机舱中间的四个连子上平躺下来。我不敢睡觉,因为手术后为了防止脱位,严禁病人交叉双脚,所以睡觉时两腿之间要绑上一个特制的海绵大枕头,因枕头实在太大了,我只能寄舱。所以,我不敢吃止痛药让自己熟睡。我请空中小姐帮我换过新鲜的冰袋,敷着冰,听着音乐,就这样迷迷糊糊地度过了13个小时。

在马尼拉转机很顺利,不过我到香港时,人好似虚脱一样,以至菲航的香港工作人员上机看我时,坚决拒绝我去移民局过关,他们指挥救护车开到飞机下面,并派人去领取我的行李,警察在机舱口拿取了我的资料,帮我办理入境手续。香港的那位顾问医生出的证明,使救护车能第一时间把我送进有着我全部病历的医院。

躺在救护车上,看到天空的蓝天白云,想着这一路的风和云。表面看,我孤身上路,但背后有多少人在护航,我才能不畏这漫漫八千里云的密、路的长,我才能有惊无险地回到香港,我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