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越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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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真先生《真的是超出了吗?――与胡孚琛先生商榷》一文中，以其一己之见评述龙虎丹法，并力指胡先生立论不当，谓：“胡孚琛先生所谓的三家四派之法，其实质并未超出陈撄宁先生所研究之范畴，且不识丹道之原理，一味巧立名目，叠床架屋，只能使学者坠入迷雾之中”。可惜全文读罢，反使学人有迷雾重重、槛外人语之感，令人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近年来，幸蒙社会昌明，高贤辈出，科学的丹道知识乃得以摆脱江湖习气迷信范畴而普及大众。然而，倘使有人以点滴所得而自负，只窥一斑，不见全豹，或读书实证不求甚解，未免有自误误人之忧。今出不得已，乃就其置疑之处驳正一二，同时求教于海内高明。
龙虎丹道正脉之客观存在
众所周知，丹道自黄帝问道于广成子发展至今，抛开一些小的支流，从大处论，是南北中东西五派并立。南宗重于阴阳，北派力主清静，中派妙在调和，东派亦讲阴阳而妙在简捷。那么试问，如以西派之阴阳不如南宗、东派；说清净不及北派；说调和，有李道纯、闵真人一系卓然而立；何以西派能独独并列于五派之中呢?被陈撄宁先生视为”有侮大道”的龙虎丹法到底存在不存在呢?龙虎丹道究竟是否“有侮大道”呢?
李涵虚真人小传中如是记载：“幼而颖悟，弱冠入邑庠生，善琴嗜诗酒，年二十四遇吕祖不识，后病伤血之症，奉母命，至峨嵋县养病，遇郑朴山先生。先生康熙时人，孙真人讳教鸾之高第也”。如果不看其中五代时期的吕祖和明朝丰祖相授之神迹，那么李涵虚真人得授孙教鸾一系法脉倒是更为客观可信。事实上，丹经是古来理法师承印证的法本，李真人在其著作中再三地引用了《金丹真传》的论述，足见其重视程度。以实际传承言之，当代道学大家、西派高弟张义尚先生，曾多次透露，孙教鸾的《金丹真传》实为龙虎丹法。
西派以“收心法”为入手，阴跷气萌、开关展窍，一件河车得玉液丹头，为筑基所需，二件河车尽玉液炼己，了筑基之事。在玉液还丹已成后，李涵虚真人很明确地指出将玉液还丹(阴丹)点化成阳丹必须要龙虎并用。“然欲养我己汞，必用彼家真铅，乃后天中之先天，后天中之金水，有气无质时也。真铅初生之始，郁蒸乎两肾之间，即起河车以炼，循尾闾而上天谷，倾甘露而归黄庭，洒濯三宫，将铅制汞。气化液而退阴符，则流珠之不走也。液化气而进阳火，则河车之又起矣。而且炼性修心，外除尘扰，大隐市廛，和光混俗，则身心两定，内汞坚凝。然后求八两先天，配我半斤之后天，而还丹可问也已”(《道窍谈・后天集解》)。“初基以后天为妙用，然有可用之后天，即有不可用之后天。夫不可用之后天，并不得以后天名之。以其至阴至浊，不足道也。今悉从可用者依次言之：第一曰后天，第二曰后天中之先天，第三曰先天，第四曰先天中之先天。后天者，阴跷之气，生人之根，乍动为元精者也。学人敲竹唤来，入于内鼎，自然炼精化气而开关窍。此气冲五脏，薰百骸，萦绕脉络，仍归丹田。凝神调息，静候动机。机动籁鸣，一缕直上，是为后天中之先天。采之以剑，调之以琴，运之以河车，封之于黄庭，此即玉液炼己之功也。久久纯熟，身心牢固，然后入室临炉，而求先天。这先天，乃是元始祖气。先把真阴、真阳同类有情之物各重八两立为炉鼎。假此炉鼎之真气，设为法象，运动周星，诱彼先天出来，即刻擒之。不越半刻时辰，结成一粒，附在鼎中，是为铅母，号曰外丹”(《道窍谈・后天次序》)。这里讲的“真阴、真阳同类有情之物各重八两立为炉鼎”，李祖已尽言龙虎丹法。《三车秘旨》中的一句“前此炼己纯熟，汞性通灵，进退自如，雌雄应变。功夫至此，乃可行返还大事”，又把房中术和同类阴阳丹法之间的根本区别一语道破!龙虎并用的三家法，是《金丹真传》所说的“男不宽衣女不解带，敬如神明爱如父母”，是“自己毫不须作用，坐享其成”的法子，绝不涉及。
或曰陈撄宁先生认为“可知乾男即是灵父，坤女即是圣母。凡父母是那两个人，灵父圣母仍旧是那两个人”。此处当如何解释?予谓，此为千虑一失之憾也。恰如撄宁先生所言，丹道重传承重口诀，否则难得堂室之奥，撄宁先生未得西派真传，或以南宗解之，或误指为江湖术士以“乾鼎”激活“坤炉”之法，在所难免。李真人在《道窍谈・后天集解》中引孙真人所言“修身之人，必先用鼎器以开关窍”，又谓“鼎器者，灵父灵母也”。倘真如撄宁先生所言，以彼家阴阳丹法解释，灵父(即丹士)灵母是两人，丹士以鼎器开关窍，而鼎器又是自己，换言之，自己给自己做鼎器，以鼎器为鼎器开关窍，岂不是逻辑上极大的荒谬。而《金丹真传》中，明指“逆来成道，借灵父圣母之元阳”，如果灵父是丹士自身，试问天下岂有“自己借自己的元阳”之理?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再者，鼎器是要“功成悉弃之”的，把自己一起弃之，绝无此理。是否龙虎法诀，真正明眼人一望而知。
撄宁先生设问，“凡父母是那两个人，灵父圣母仍旧是那两个人。他们两个人，当初作凡父凡母顺行人道的时候，未曾听说要请第三人帮忙。为什么到了做灵父圣母逆行仙道的时候，就要请第三人相帮”?事实上，李真人多次涉及的灵父灵母又是何指呢?真人慈悲，在后文中反复透露了天机，即一个“逆”字，所谓“灵父灵母是生仙生佛之父母”，“灵父灵母，逆来交媾，凡父凡母，顺去资生”。虽然南宗彼家丹法偶尔也有以彼我为“灵父灵母”的比拟，但是在龙虎丹诀中，灵父灵母却另有涵义，盖男女者，两极相对之称谓，而“父母”者，皆对“子”而言。灵父灵母与子(丹)，即三家也。即凡父凡母生凡人，灵父灵母生真人是也。正因为如此，李真人有“是吾灵父母，同入洞天隐”之论，倘使灵父即是“吾”，何必再要提及有“吾”之灵父?其中三人之意，尽在其中。
三家之法，清静自然，借灵父圣母之元阳，将真阴真阳二弦之气，以极巧妙之方法收来，归入丹士中央神室。虽用同类阴阳，但妙在“男不宽衣女不解带，敬如神明爱如父母”，“寂然不动，感而遂通”，立竿见影，“百二十尚可还丹”。正如《金丹真传・修真入门》云：“既漏之身难以速补，已放之心不能速收，不若阴阳相补有所凭藉，不大劳神，入门为易也……此道至简而不繁，至近而非遥，其效如立竿见影之速”(西派的三家法和《金丹真传》又有不同，更非陈健民先生在《曲肱斋》中透露的“春凳、琴床”之类。而是一种独特、简易的采真一大药的妙法，汪东亭先生所传真空丹法就由此中演变而来，此另撰文论述)。正因为凭借这一点独到之处，西派才有资格跻身五大丹派之列。
胡先生丹道体系之科学性
就内炼丹道的体系而言，陈撄宁先生把丹道分成清静孤修和阴阳双修两途。然而丹道中，清静不离阴阳，阴阳不离清静。想从清静和阴阳上把丹道分清楚是很模糊的。所以陈撄宁先生的落实点只在孤修和双修上。孤修是以自身一人之力，不假他人。双修则是以乾坤两人之力。若丹房中拉出个第三者，在先生看来“是谓侮辱大道”。把“摄取先天一气的方式”归结为一人和两人，若用三人就是邪术了。清静孤修，在初步还虚中即有先天一气的效验。虞阳子(袁介)先生有这样的说法：“虚极静笃时，突然一觉清虚”、“一觉清虚境界为得先天一气之初证验”、“大药过关以前即可有之”。胡孚琛先生从实践上把丹道分成自身阴阳、同类阴阳、虚空阴阳三种。在同类阴阳中又分成彼家丹法和龙虎丹法两种。所谓三门四派。重阳祖有：“呼吸相应，脉住气停，静而生定，大定之中，先天一气自虚无中来”(《五篇灵文注》)。涵虚真人有“而且炼性修心，外除尘扰，大隐市廛，和光混俗，则身心两定，内汞坚凝，然后求八两之先天，配我半斤之后天”。都是说在内炼己至返本归元后，玉液还丹已成，才有先天一气自虚无中来。丹家把虚极静笃之际，浑然无天地人我之相，此时发动的称为先天真气。上阳子有：“采取先天真气，以暖气为信”。石得之有：“药取先天气，火等太阳精”的说法。所以这“先天一气之初证验”和虚极静笃之际的“暖信”都是自身阴阳平和的结果。先天一气只有在玉液还丹成(丹家称为阴丹)后，才能于大定之中，先天一气自虚无中来，点化阴点“顷刻而成”化为金液之质，成就金液大还丹。胡孚琛先生讲：“自身阴阳可上接虚空阴阳”、“同类阴阳亦可清净筑基”，可谓是一语中的。所以，不是胡孚琛先生“太错”，而是寻真先生对丹道的一知半解。
张义尚先生对虚空阴阳丹法有这样的描述：“至于虚空阴阳有二：一即北派功深，养成鄞鄂，将性立命之法，虽是一人行功，而身外之阴阳应之，此闵真人所谓‘孤为不孤而双非徒双’也称为天元。另一即由地元上接天元，采天地日月之灵气，聚于神室，无中生有，凝为神丹”。胡孚琛先生讲：“虚其心无其身，丹家达到人我两忘、无食、无息、无念、无身的‘吾丧我’之境界，便可发出五彩神光，玄关洞开，交通阴阳界与虚无空灵的道一体化”、“此术应识得天罡消息，能深耕置，假幻勾玄。敢赴无遮佛会，放光以引之，摄心以候之，能采天空，悟透玄机，彻底掀翻丹家境界，才有个入手处”，“要在虚空阴阳中做活计”。“闵小艮之《天仙心传》、《三尼医世》、《阴符经玄解》、《女宗双修宝筏》、刘一明的《道书十二种》、佛教之《心经》，不过是“皆含虚无丹法要诀”。胡海牙先生编著的《仙学指南》中有“仙家顿法”一节：“道家中黄直透，完全是一种功夫，既是一窍通时窍窍通，得其圜中以应无窍之意，所谓仙家‘顿法’”。虚空阴阳，为隐仙一脉所传，“忘精神而超生”之旨，虽然在少阳一脉中也有流传，但不是主流。李道纯之法，排斥渐法三乘，独标中字一路贯穿，可算得虚空阴阳。闵小艮的弟子薛阳桂所著《梅花问答》，也是直揭其中不同。所以胡孚琛先生在《丹道十二讲》中说：“陈撄宁先生将内丹学修炼分成阴阳双修和清静孤修两派，不讲龙虎丹法和虚无丹法”，不是说陈撄宁先生“不涉”虚无丹法。陈撄宁先生将“借一人之力”，自力更生的丹法统称为“清静孤修”丹法，“合圣父灵母二人之力”，彼此帮助的丹法称为“阴阳双修”丹法。胡孚琛先生则按阴阳的不同分为自身阴阳、同类阴阳、虚空阴阳三种。寻真先生不解其中真意反生疑窦，更得出“胡孚琛先生画蛇添足”的结论，让人大跌眼镜!
此处为帮助学人更好地理解新旧两种丹道体系的不同，不妨以数理的概念做这样一个比方，陈撄宁先生以孤修和双修分类，就类似于将方程式按照自变量的多少(一个人，两个人)来区分，而胡先生则更进一步，指明函数有指数函数、三角函数(就如人可以修自身阴阳，也可以作虚空阴阳)等等，更说明其中可以有复合的关系(就如自身阴阳可接虚空阴阳)，兼之其中包含了撄宁先生不曾得诀的龙虎丹道，其范畴和分类的深度，确实超出了前辈的学术。
一代仙学巨子陈撄宁先生辞世已经三十余载，然而经先生呕心沥血的仙学文化却正如先生所期待的那样蓬蓬勃勃地生根发展。纵观先生一生，不仅在丹道知识与实践方面有卓越之处，对丹道知识的普及更是功不可没。我们承认，在人类长河中，对前人学术知识的继承毕竟是有限的，而对先生道德和治学态度的学习和延续，并以之发展学术本身，才是更宝贵的无形财富。犹记昔日先生曾对门下说，有朝一日自己如果未成道而往西，千万不要对别人夸大自己的修行。正如古贤所谓“君子德胜以才”，撄宁先生治学态度之谦虚严谨，的的确确值得我辈学人引为楷模。
学海无涯，大成至师尚有如此之叹，面对丹道如此高深的生命科学，以一人之有限知识和因缘限制，不能涉及所有方方面面，是非常正常的。撄宁先生对龙虎丹法之不识，只是一种学术建树上的遗憾，而丝毫不影响他对丹道文化的整体贡献。正如丹道学术史上历代高真薪火相传，“江山代有才人出”，每一代学术成就，都是今人站在前辈巨人的肩膀上而创造的。撄宁先生的成就，就是遍访明师，博览道藏，在前辈的学术基础上系统发展而来。时至今日，胡孚琛先生也是在学习前辈们(包括撄宁先生)的基础上，师承与先生同时代的道学大家知非子老师，才以更严密科学的体系论述丹道。也正因为如此，学术上的“超出”是不足为奇的。反之，如果厚古薄今，在前人学术范畴内画地为牢，看轻天下士，那就只能让人付诸一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