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记Ⅰ 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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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还是一个小孩子的时候，它是我最先被记住的一个地名。是谁告诉我的，已无法追忆。是聪明绝顶的二姐吗，她倒是有一个小学同学在北京，没有初中毕业便跟着亲戚去做工。或许是母亲，她在很小的时候(大概是七岁)就和我姥爷来到了山西，在从河南来山西之前，她曾经暂时被“寄放”在北京的一个亲戚家里。或许是……还是不要再追究了(我的记忆早已学会了瞒骗)。除却我们这个小得不能再小的村庄――只有七十个人左右的自然村，应该说，北京，是我童年的幻想，一个美丽但却太过遥远的地方，一个天天可以吃到肉和糖的好地方。

在被迫得到学校的强制之前，我便已经学会了控制自己的注意力，我迷恋于坐在院畔面对大山时沉静的昏黄时刻。各家的烟囱悠然地吐着烟圈，从山坡上下来的牛羊骡马稀稀拉拉，极不情愿回到它们那幽暗的圈房；父亲和三叔拉大锯的声响越来越大，在夜晚临近的时刻，他们(锯片)正在抵达并且必须穿过一根木头(曾经是一棵树的模样)坚硬的心脏；我的同伴们(我正在疏远他们)还在麦场上追逐嬉戏着，我理解那样的快乐和轻松，但在知道“北京”这个词，开始幻想遥远北京的时候，我便主动放弃了这些现在看来无限美妙的权利，当然，我也放弃了自己的童年。

是的，我无数次幻想过，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只要我的面容平静，那么我的心魂已经随着它飘远了，我几乎已经在去北京的路上了，甚至沿途的风景我都想象到了。在曾祖母充满奇异味道的窑洞里，我一遍又一遍地叹气，“像一个老头子，你在想些什么?”曾祖母说话的口气，不像是责难，更不像是疑问，而是惊惧：我的叹气声中，或许包含了她所惧怕的死亡的味道?那么，我又在想些什么呢？语言的功能主要在于沟通和彼此信息的建立，这于我而言却是失效的，“北京”作为一个尚未到达过的只是想象中的地方而且在那样一个年纪仅仅只是意味着一个词语一次嘴唇的发声，却成为我“掌心中的秘密”，呵，不用再说了，它几乎就是一个自闭的暗房，虽然过早地囚禁了我的自由和浪漫，而我还是快乐地接受了。

我没有上过一节正规的美术课，但我还是乐意美术化地对我十余年的求学经历做一个比喻。那么多年(十年啊，几乎是一个时代)，小学，初中，高中，我所有的付出和努力，几乎就是为童年憧憬中的北京画像，小学的时候，我画了一个大大的操场，带跑道和草坪的那种；初中的时候，我画了一个大的食堂，里面所有的馒头都是白的，又大又圆――我还给父亲画了一辆东风142卡车，可以翻过山来接我回家，当然，还可以带我到北京去；到了高中，我越发地沉默了，我只画了一只风筝，线在我手里攥着，风筝很小很小，像蜻蜓……

我没有来得及将风筝涂上我所热爱的红色，风筝便真如蜻蜓逃逸不再。今夜，我只能在梦中继续，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