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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关艺术以及其他的“答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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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对话源于一次饭局闲话的意犹未尽,临走时,“不如索性做个采访吧!”我对老车说,他欣然应允。

“要不就以电子邮件提问好了。”

“嗯,也成。”

片刻,“问题尽管天马行空些……”老车云淡风轻地说着。

可正式上阵,一板一眼的你问我答,我顿时局促不安起来。原本老车希望它天马行空、收放自如,是篇可读的杂文吧,或者更意识流些,散文、新诗什么都不过,甚至说唱也成……但被我生生整成严肃无趣的学术论文,他也没恼,回复问题中不乏闪烁智慧、幽默,交上了一份真实特别的“答卷”,搭配上这些枯燥的问题,对谈顿时“无厘头”地生动起来……

秦霈(以下简称“秦”):我前阵子去故宫博物院看了展出的“明清花鸟画特展”,陆包山的《花卉图册页》中的几幅小品令我印象很深刻,记得您之前写过篇关于他的文字,提到“他的画里有种凉意,即使色彩华丽,骨子也还是冷风飕飕。”这个观点很有意思,我亦有同感,能具体谈谈这种“冷”吗?

车前子(以下简称“车”):你发来的问题,有点多。另外,也太专业。我不是专家,只是一个比较关心绘画的诗人,平时写点被人认为“读不懂”的诗,况且不是古体诗,对古典文学与文化这块难免隔膜,《离骚》背不出。想想叶小鸾一说七岁一说十岁就能把《离骚》倒背如流,十分汗颜。

偶尔读读画册、画家传记、绘画史、画论什么的,高兴参观参观画展什么的,完全是我的一种兴趣,业余之业余之业余,当不得真。最怕负担。很多时候,我是自己玩,或者玩自己。合不来。

说陆包山“冷”,我想艺术总要有点“合不来”吧,“冷”就是“合不来”。至于是不是如此,我也是随口一说―去年要给一家杂志写专栏,柿子捡软的捏,碰巧捏到陆包山,那时北京天气已经很冷了,暖气却还没供应,当然首先就感到“冷”了。

在风格上,冷有两种,心冷和皮冷。

又有两种,心冷皮不冷,皮冷心不冷。

又有一种,心皮皆冷。

陆包山大概是心冷皮不冷。倪云林心皮皆冷,所以高级。

秦:相较于陆治的花鸟画,您是否更偏好他的山水画?喜欢他晚期“时出己意”的作品吧?试举例道来。

车:凡是能“时出己意”的文学艺术作品,我都喜欢。他流传下来的晚年之作,就这么几幅,自己看着办吧。

秦:陆包山的名气、在画坛的影响力远不及同时代的其他画家,《州山人四部稿》中有段话:“胜国以来,写花草者无如吴郡,吴郡自沈启南之后,无如陈道复、陆叔平,然道复妙而不真,叔平真而不妙,之冕似能兼撮二子之长。” 王世贞将周之冕推到陈白阳、陆包山之前,您却为陆包山鸣不平,认为“王世贞学问博洽,但艺术欣赏是另一回事。”如果按您的想法排序,陆包山在明代画家中应占据何种地位?

车:艺术欣赏是天赋,也是别学―“诗有别才”的“别”。王世贞的学问在另外一方面,不在这里。

不读书不行,当然,把书读岔了更不行。

“文化精英”在艺术欣赏上常常“艺商”较低。

“元四家”的吴镇,与盛懋邻居,当时名气远远不及盛懋(盛懋,字子昭,“四方以金帛求子昭画者甚众”),因为盛懋有“文化精英”或“一时文化精英”追捧。

坡不是“文化精英”,更不是“一时文化精英”,他是“文化杂碎”,所以我最佩服的了。还有韩愈,也是“文化杂碎”。写《千字文》的那个高闲,韩愈是看不上的。韩愈是对的。从草书的角度看高闲,他在笔法上还没开窍。用刀法去舞剑,即使刀法了不得,用错地方,就是没开窍。

现在么,终究是寂寞的,“文化精英”或“一时文化精英”太多,“文化杂碎”没有。

至于当下艺术欣赏,作为能力,基本比刚进关的满人还差。

秦:陆包山的《幽居乐事图之晚鸦》我也很喜欢,能分明感受到群鸦那种纠缠的动势,甚至能听到它们在风中呱噪的叫声,但您将它带给人的内心激动感与四五百年后的一个荷兰人并提,这个荷兰人是凡・高吗?这个比较挺有趣,是如何由此及彼的?

车:是凡・高。我这种比较,完全瞎说,没道理。

因为专栏有规定字数,所以我总得要瞎说瞎说以凑字数。

再说不瞎说,何以虚度光阴?

秦:在这次“明清花鸟画特展”上还展出了孙艾的《蚕桑图》,您怎么看孙艾这个画家及他的作品?

车:我很喜欢孙艾的《蚕桑图》,想起祖母。祖母告诉过我,她那时候养蚕,就是放养的,蚕匾搬入桑园,放到树下,蚕自己会爬到树上吃桑叶。这样吃桑叶吃大的蚕,吐出的丝厚实;摘来桑叶喂大的蚕,也就是说“圈养”的蚕,丝的品质就不如放养的。

由此看来孙艾的这幅画是写生,传递给我们明代苏州地区的蚕桑之事。

记得我曾经把我祖母的养蚕故事,孙艾的《蚕桑图》,改头换面,在一首诗中互证,“黛瓦一片片弄草桥而去”,“长江下游自残之茧”,当然,不是很好懂,我也拒绝明白,“诗不在乎”。

我祖母说,蚕在树上吃桑叶,她就拿一根竹竿在桑园里走来走去,不让鸟靠近。鸟爱吃蚕。

秦:虽说孙艾“尝为沈周写照”,可在沈周影响之外,画风中似乎也能见到钱舜举的影子。能聊聊您对他们三位的理解吗?

车:孙艾,字世节,自号西川翁,江苏常熟人,生卒年月不详……孙艾生平,写出来,三四十字。一个人的生平在三四十字之内,会有一种“计白当黑”的美感。

我们要挣到能够虚度光阴的本钱。

你说“画风中似乎也能见到钱舜举的影子”,不错,《木棉图》上有沈周这样这样的题词:

世节生纸写生,前人亦少为之。甚得舜举天机流动之妙。观其桑、木棉二纸,尤可骇瞩,且非泛泛草木所比,盖寓意用世。世节读书负用,于是乎亦可见矣。弘治新元中秋日,沈周志。

“甚得舜举天机流动之妙”,孙艾的这两幅画,直观的确与钱选相仿。但章法还是沈周的,或者说明朝人的“直白”之处。同样画折枝,明朝人比元朝人“直白”,这种“直白”更多是在章法上流露出的。前年我琢磨过这事,没有头绪。

钱选的花卉从北宋院体画来,他做出一个贡献,就是把这院体画给私塾化了。我以前把钱选的画相对“院体画”而言, 叫“私塾画”。

而一个私塾先生总会带出若干徒子徒孙的,不是吗?

孙艾的这两幅画,一幅是《蚕桑图》,一幅是《木棉图》,都与穿着―也就是遮蔽有关,想来孙艾平日比较拘礼,家居也端庄,衣冠楚楚,一丝不苟。这种胡思乱想是有趣的。他或许有“恐惧症”,我总觉得他的时候也不敢脱衣服。这种胡思乱想太过分了,得罪。

艺术中要有“不敢”,这艺术才微妙。

秦:您上次提及的“小莽苍苍斋藏清代学者法书展”中,有没有特别感兴趣的作品?文人学者的书法的确值得我们关注,大多还是很见性情的。

车:有个查继佐,当时我感兴趣,正在读他的《罪惟录》。

文人学者的书法形态可能比职业书家丰富多彩,他们知道规矩但不知道怎么办,或者不想办;至于你说“很见性情”,我想是因为有些文人学者的确不会写字,甚至不屑写字,但人总有应酬,所以就有性情了。

不俗,文人学者书法的一条门槛,在这条门槛里面,怎么个都行;出了这一条门槛,干什么都不行。

比如李梦阳,比如周亮工,这两人不大会写字吧,比如章太炎,比如郁达夫,他们不屑写字吧,但一写,就是不俗。

不俗以前是基本条件,现在差不多是最高境界,完蛋了吗?也好。

秦:之前好像您说过,希望在写作上自己的潜意识得到部分控制,那么绘画上了,也会希冀有所控制吗?

车:写作上潜意识得到部分控制,是对超现实主义的警惕,它是木马病毒。

总体说来,只有炉火纯青了,或者说只有轻车熟路了,才说得上控制。我现在刚刚起步,控制不住。

秦:我感觉您的绘画作品中有形无形间透出诗人气质,偏浪漫气息,重在强调个人直觉,但似乎弱化了法度、理性的思考,不知这种感觉是否准确?

车:你说得很准确,我在调整。因为我讨厌浪漫气息和“偏浪漫气息”。而我对“个人直觉”几乎已成不能破除的迷信。

秦:作为诗人,您对西方诗歌应该也很了解,能谈谈东西方诗歌之间的差异吗?这个问题似乎太大了(呵呵),或者换个说法,谈谈您对东西方诗歌的不同感受。

车: “汉语诗歌的特性被汉字决定。汉字是汉语诗歌的传统。只是这个传统过于,熟视无睹,以致不以为是传统。在未知中,从汉字出发,这一种意象旅行。拼音文字的结构特性是哲理,是音乐―罗列的雄辩与声音上的推理。听觉对他们尤为重要。汉语诗人的感官在别处,在他处,他看,他沉湎于视觉。或许应该说,汉字作为意象文字面对汉字运用者,它早到一步,固执,沉默,四边寂静,恰恰像一幅画,首先在视觉上提出要求。而对诗人这个要求更高,甚至苛刻。西方诗歌大师的作品,常常有种与生俱来的说服力。这种说服力或许正来自拼音文字的雄辩与推理,充满阐述和讨论的诱因。汉语诗歌不叩阐述之门,不叩讨论之门,不叩说服力之门,甚至破说服力之门而出,在冥冥之中,它邂逅意会。汉语诗歌的奥秘在于第一时间就放弃说服的抱负;不说服你,它只让你意会。意会于象间。汉语诗歌是关于人―作者与读者―意会能力的玄想与培养:意会力。意会力,这更接近于礼。而说服力是仪,是仪式,是仪式式(叠加再叠加的油彩)。面目混淆的原因是对礼仪混淆的结果,从而以为教养。这是比喻。那么从比喻角度来看,意会力是内力,心地统摄的阳光形成阴影在第三层面上;而说服力是外力,阳光直射心地,只有过程,没有层面:它出于现代性的考虑不达目的之后就没有层面。汉语诗歌是层面诗歌。汉语诗歌并不在过程之中。它在第三层面上。这是汉语诗歌与非汉语诗歌创作与阅读的不同之处。第三层面,仿佛(棋盘上的)界河之水。但是,所以并不确定―非确定性。汉字作为意象文字,没有罗列的雄辩,以及声音推理。它的结构特性不是哲理,在画面感的表象下面,深处是诗思。汉字的结构特性是诗思,它是灵动的,灵动是第一法则。拼音文字横陈平面;汉字它有上中下或者东南西北―立体交叉点、重合点、进入点与消失点……汉字中的透视法深不可测,当然,它是散点透视。汉字显现诗思―诗思显现汉字的方式,恰似一场互证幽会。是其覆盖性。我想也只有汉字的结构具有覆盖性,从而保证一首诗中阴影的重量。”

秦:“中国的诗歌、绘画,求的是非人境界”,倘若以“非人境界”而言,李太白似乎胜于杜子美,但他二人您更倾心杜,是何故?

车:上一个问题回答得太着力,尽管摘自我前不久完成的一篇诗论。目前这个问题我在拙著《不寒窗集》与《册页晚》中多有涉及,也就不回答了。

秦:谈及李杜,我想起最近看的顾随谈诗词的讲记,其中有些观点颇有意思,他说曹操是“英雄中诗人”;杜甫是“诗人中英雄”;陶渊明是“诗人中哲人”,“英雄的办法是特殊的,不可学。哲人不然,所想办法皆人人可行的办法,其中无特殊,谁都会,而不易办到”,另有“王静安说:‘诗人对宇宙人生,须入乎其内,又须出乎其外。……入乎其内,故有生气;出乎其外,故有高致。’人要能在困苦中并不摆脱而更能出乎其外,古今诗人仅渊明一人做到。”对陶渊明的推崇可见一斑,您是否认同呢?又如何看陶渊明?

车:一个屈原,一个陶渊明,中国诗歌的两个门神,对于门神,我觉得贴着,总比不贴要好,要有过年的气氛,要相信阅读是一种神秘体验。

顾随的日记很有意思,想起来,我一想起来好像就一句话似的,“今天的饼好吃,我又多吃一块,胃疼”。

以前,顾随家的一个亲戚是我酒友,每次都把我搞醉,从他身上或许能看见顾随才华横溢的文气。

秦:在您眼中,备受文人追捧的王维、李商隐又处在诗坛的何种位置?

车:唐朝吗?在我这里,杜甫第二,王维与杜甫并列第二。李商隐第三,李贺与李商隐并列第三。文无第一。也没有第四。

秦:如果用不同颜色去形容您的诗、散文、杂文、书法、绘画等不同的艺术形式作品,分别会是什么?

车: 诗:黑色,白色。

散文:茶色,苹果绿色,粉红色。

杂文:杂色。

书法:本色。

绘画:好色。

大致如此。如果不是逗你玩,也不要相信。

秦:您觉得自己对文字、语言的敏感是否高过绘画上线条、笔墨、色彩的感觉?还是说如科克托一样,诗歌和其他艺术门类的界限都消解了,画画、写散文杂文什么的,也都是写诗,所有的一切都有诗意?

车:那当然,我对语言太敏感了,以致对线条什么的几乎没有感觉,也不能说没有感觉,只能说没有偏爱。在文学艺术中,实践者一定要有偏爱。

科克托,很可惜,这么一个极有特点的法国文学艺术家,被翻译坏了,以致没有在我们这里引起应有的关注。

但我现在却反对“所有的一切都有诗意”,比如画,它就是画,要诗意干什么!画只要画意,只要绘画性,这些还不够吗?

秦:在音乐上,您又有什么样的嗜好?

车:古琴,昆曲,京剧,尖叫与噪音,如果它们算音乐的话。

秦:不论表象如何,一件好的艺术作品(文学、绘画、书法、音乐等),它的“根”何在?

车: 在“心”,又不在“心”。一切皆“根”,但“根”不是一切。把“根”悬置,做一个永远在内心大迁徙的移民,或者是常常外出打工的农民。

不能像我两小时坐在这里,一动不动回答问题。下面两个问题,我不回答了,我要午睡。

谢谢。再见。

秦:现在可以说是信息大爆炸的时代,庞杂的摄入这些“营养”或“糟粕”,对于艺术工作者来说是怎样的利害关系?

秦:游山水,赏园林、嗜茶酒、谙美食、写闲书,作雅画,这些是您的生活状态吧,有没有想过效仿李渔,将日常闲情时光记录下来,供世人茶余饭后消遣,打发时下高压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