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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恩师程国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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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提要:……最出名的是解放前,一个出名的快和他赌一石谷子,看他能不能在一丈之外空手夺下手枪,双方签订了生死文书。在对决时,公证人一声“开始”,对手还没有能扬起枪口,就已经被他一个镖步扑到身边,劈倒在地。

我从小就非常向往武术,在近四十年的学武生涯中,正式和非正式的师傅有十多个,但印象最深的,仍然是第一位老师程国香。

我和程老师也许是真的有缘分,在不同的地区,相隔几十公里,素不相识,却能有幸得到老师的教诲,使我终身受益。

第一次见到老师是在“”中,当时我还是个孩子,我所在小镇发生了激烈的武斗,有炮战也有枪战,不少外地武装人员聚集在这里。我经常在街上看到一位身材高大的外地指挥员,他每次出门,身后都跟两个长短武器全副武装的警卫,旁边还有个个子矮小、两手空空的老头。认识的人说,这是程国香,江、合二县出名的武师,是人家特意请来当私人保镖的。我问,有了枪,武功有什么用?大人听了都说,小孩子家懂个屁,人家的功夫厉害得很,普通的刀枪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后来我插队下乡了,在两个地区的交界处。所在的大队里,路边有一条出名的大恶狗,主人叫它黑龙。被它咬过的人不下二三十吧,我就被它袭击过两次,一次是被偷袭,我的腿肚被它撕了一道口子;另一次我挑东西,它从后边冲过来,被我发现,它来不及下口,干脆就把我冲倒在地。平常过路的三五条狗根本就不是它的对手,普通人拿石头追打它,它经常不理不睬,直到你太靠近了,它才慢慢走开。不过有一次,它在偷袭一个背着小孩的妇女时,却被那妇女一个转身,抓住脖子按在地上,那妇女把它在地下顿了几下后,没有打它,只提起它的身子,扔出一丈多远。好几个在场插秧的人看见,大家过后讲起来绘声绘色。有人认识那妇女,说是程国香的徒弟,当然厉害了。于是,老师的名字在我心中留下了更深刻的印象。

据人们说,他外号叫“程鹞子”,因为他个子小,并且身轻如燕,一个镖步,能飞出几丈。最出名的一件事是在解放前,一个出名的快和他赌一石谷子,看他能不能在一丈之外空手夺下手枪,双方签订了生死文书。在对决时,公证人一声“开始”,对手还没能扬起枪,就已经被他一个镖步扑到身边,劈倒在地。

这传说实在是太神奇了,这样的高手,谁敢在他面前舞刀弄枪?我决定无论如何都要想法拜他为师。

好容易通过人介绍,我在一个晚上和另一位朋友,走了近二十里,找到了他的家。当年我家里出身不好,父亲当过军官,怕被人陷害,所以不敢让人知道我练武。老师的家在一个以前留下的碉楼旁边,碉楼上面的几层已经塌了,剩下的一层就是老师的卧室。他家里的摆设相当简陋。

老师的年纪大约六十来岁吧,听了我们的来意,答应了我们的要求,说是几天后是个好日子,正式拜师。到了时间,他和他的大儿子果然找到了我所在的生产队,晚上就在我住的屋子里杀了公鸡(刀头),上香敬了菩萨,三个师兄弟齐向老师磕头,老师也跪地回了礼,就算是完成了拜师礼。

当晚老师就传授一套拳,叫六角桩。让我们意外的是,当时为我们示范的大师兄打拳时一招一式非常慢,动作简单朴实,如太极一般。不同的是,要求要全身吃了劲,松紧结合,配合呼吸和意念,越慢越好。在此以前,因我爸爸会武功,教过我他在军队里练的防身功夫,我还自学过查拳,也练过社会上流行的少林基本功和少数少林拳法,从没有这样练习的。

老师说他习的是“苏派”大手拳。奇怪的是,我后来也直接和间接地从学过姚、杨、朱、刘四位也自称“苏派”的拳师,也没有他这样练的,都是以快为主。

不过一个月下来,打拳和早晚的基本功练习,我能感到自己的体质变化:浑身有劲了,走路更轻捷了,老师说这叫气力陡长。以前我挑东西二百多斤就顶天了,半年后,我和人打赌,挑了四百五十多斤光着脚走上十多米高且陡滑的堤岸,并不觉得太困难。也许这是得益于这种特殊的拳术训练吧。

后来,我也通过比较,探讨过老师的这种古老拳术,它的训练方法并非全无科学根据。在气功八段锦里,就有几个需要肌肉紧张的动作。后来我知道了大成拳,我认为它实际上就是为了解决极度的紧张和完全的放松之间的矛盾而产生的,只不过它特别提到了精神和肌肉紧张的分寸,即所谓“根松梢紧,形松意紧”。一位大成拳大师就提出了大成拳的拳劲实际是来源于对休息肌的控制能力,他称为“第二随意运动”。我想,如果不练习,你能控制吗?紧张和放松的矛盾,本身就是对立的,也是统一的。放松的训练能产生出本能的爆炸力,紧张和放松的交替训练也能提高控制肌肉力量的能力,达到真正的放松。严格说来,老师的拳更像一种武术气功,只不过老师当年并没有完整的理论,或者说没有提高到理论的高度罢了。

从此以后,老师大约是十多天来一次,每次都不定期,都是晚上。一年多下来,我学了一路拳、两路棍、一路滚刀、一路尖尺。老师说尖尺是短兵中最实用的,对付刀剑特别有效。当时,由于我家附近地区发生过多起持刀杀人和伤人案件,我们就平时练一点飞刀防身。老师知道了,说没有什么意思,自卫不足,伤人有余,派不上什么用场,好看而已。老师说的也许有道理,所谓飞刀,几十年来,除了拿水果刀钉过两只老鼠之外,实在没有什么别的用处。

大约半年后,套路学完了,开始学“择手”,就是在拳路中挑出实用的技术进行强化训练,于是要重新拜师,并且要对天发誓。我记得当时的誓言是:一不忘师负义,二不以逆行人,三不妄伤人命,四不聚党横行,如有不行,法不灵。

老师当晚就开始教第一招,记得是叫“下桩丢砸”,老师变步侧身,迅速地闪开我的拳,低桩从背后提起我的两脚腕,把我轻松地摔倒在地。当晚,这一招我们不知练了多少遍,把一百多斤的人凌空提起,实在是太费劲。直到老师说你们自己练吧,以后我来检查,我才发现天已经太晚了。后来的几天,我们两师兄累得走路都打晃,仍然达不到老师所说的要求。

教“择手”的过程中,老师不再要大师兄帮他示范,总是亲自为我们演示动作,讲清要领。让我们意外的是,尽管老师年事已高,但无论多么困难的动作,他都能轻松地完成。如过手是要把人从头顶上摔下去的,吞身是要将人全身拎起离地才摔出去的,他都好像是空手完成一般,毫不费力。

有一次,在休息时,我问到了他当年空手对手枪的事。他说别人讲得太夸张,当时他并没有打倒对方,写生死状倒是真的,只是在临对决时,对手提起枪来,正要开始,却突然害怕,自动放弃了,宁愿交谷子认输。我问他,在这么远夺枪真的有把握吗?老师笑笑说,说有把握肯定是

吹牛了,不过当年年青气盛,输不下那口气,也不知道害怕。他也要求我们引以为戒,千万别争强好胜,以免给自己带来灾祸。

我不知轻重地要求再现一下当年的情景,没有想到老师竟爽快地答应了。在我家门前的大草坪上,我随便拿个东西当手枪提在手上。月光下,老师站在我对面三四米远,只听他喊一声,注意了,话音未落,一个镖步就已经到了我的左侧身边。我还没有来得及抬起“手枪”,他用一招“长虹落地”,我已经被腾空摔到后边两米多远的稻草堆上。老师真的是威风不减当年,有迅雷不及掩耳般的神速。

老师对我们的要求从来都是一丝不苟,比如套路里有肘法,他要求我们把身子贴在墙上练,力求达到圆转自如。在练转身半马步时,他骑在我们大腿上,抓住我们双肩,为我们一一扳“身桩”,弄得我们全身像散了架似的嚓嚓响,我们只能咬紧了牙关忍着。练“择手”时,老师也要求我们在精不在多,千万遍地练同一动作,说是要做到“上身”,也就是和身体融合为一,形成本能。有一次,我和师弟走了几十里,乘夜到他家,要求教一招新的动作。我们一直磨到下半夜,他都坚决不让步,说是我们前边的内容还没有达到要求。最后,我们只好一边暗骂老师太过保守,一边灰溜溜地各自回家。

老师教我们任何动作和基本功,从来都是以身作则,无论多么难的基本功,要求我们能做到的,自己首先作到。记得练“卧虎功”时,我们虽然年轻力壮,但三个指头做起来都很难,老师却拇指、中指和食指,每一个都能单独做到,可见当年留下的功底。我以前听别人说过,有一次,他为了平息一起即将爆发的几十个人的斗殴,曾经一把抓住一个性子最暴的大汉的手臂。那人痛得当场就惨叫着跪倒在地,后来那人捋起袖子才发现,老师手指捏过的地方已经破皮,大拇指按过的地方留下了一个血淋淋的指印。我听了觉得太夸张,但看了老师手指上的功夫,才相信这传说可能不是虚假的。

老师一直都是谦虚待人,从来不承认他是什么高手。当时有人盛传几十里外有个老人会“百步钢掌”,能在几丈外将人打倒,扬言要和他较量高下,老师只说,江、合二县比我高的人多了,找我有什么意义?他从来不答应别人的挑战。因为名声大了,他一生有过多次被迫介入少则数十人、多到百多人搏斗的经历,他都仅是全身而退而已,没有伤人的恶名。他威名远扬,但从不炫耀,更不轻易出手伤人,大多是为他人解难而已,即使是我看到过的“”中被迫当“保镖”期间,他也从未出手伤人。

也许是老师的武功特点吧,我接触过的所有武术高手中,惟有他从没有教过一招主动进攻,除了给师兄弟喂招,他没有专门练过拳腿的动作,只有摔和拿,以制服敌人为主,甚至在那套拳里,也没有冲拳和踢腿的动作,只有身法、步法和手法。只是在练“择手”中,老师会提醒在某处有一个补手,但千万不要轻用,以免伤人性命。当年我没有注意到,现在想起来,才知他的拳术思想里包含了朴素的道理――“止戈为武”,不争不斗,不正是武的真正含义吗?

老师择徒也相当严格,为人不正者、怕吃苦者坚决不教。我们一起拜师的有三人,过了一个月,他认为其中一人品行不端正,好勇斗狠,就叫我们避开他,不再让他参加了。有一次,我陪同老师到附近“教棚”,就是帮他带徒弟,演示和纠正身法、架子和“择手”。我教大家练空手对棍的“樵夫劈柴”时,把前四个摔倒后,第五个怕了,丢下扁担,坚决不和我交手。大家劝告再三,他仍然不干。老师就斩钉截铁地说:这点苦都受不了,这点痛都怕,还学什么武!下次,你就别来了,你也没有资格做我程国香的徒弟,以后在外面不准称我是你师父!就这样干脆地把他淘汰了。

回忆起来,老师当年教我们也够辛苦了,每次来回都得摸黑走山路近四十里,每次都是教完后,已是夜深,他又当晚回家。这样一年多,附近没有人知道过。为了我们,也真的难为他了。

也许是因为他家里的确困难,需要收一点微薄的学费维持生活,也有可能是对我当年那种学习的热情所打动,有一次,我在夜里冒了小雨,戴着斗笠,在院坝里坚持打拳,他碰到后,对其它师兄弟讲,说是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爱武如命的年青人,身桩也是少见的好,所以他愿意多教我一点,说自己年纪已大了,不想把功夫带到棺材里去。

老师教拳重基本功,也重心法,他说苏派的拳诀之一是:一打胆子二打力,三打眼睛四打疾。他特别提到了一般人忽略的眼功,不但要有能看整个场面的眼神,及看清飞鸟掠过的速度,还应有眼力,就是只看一眼,心中已经了然于胸。对人要看出他心里的杀气,及时抢先控制局面,对环境也是,哪怕是熄了灯,闭了眼,也能凭一眼的印象,熟记门窗桌椅人等的位置,攻守和进退,不出丝毫差错。老师说,心法最重要,学拳如此,学其它技术艺术也是如此。学道者多如牛毛,得道者少之又少,就是因为人们爱学表面的架式、外在的基本的东西,不爱用心体验真谛。老师说,所谓真传,其实有时只是一两句话而已,甚至只要有了功夫,和老师擦身而过就可以得到。

老师认为“胆”是最重要的心法之一。为什么学武成功的人极少,大多不是着数不精,而是没有“破胆”。他教的桩功中有专门针对性的练胆气的内容。我们练“择手”时,他最后教“空手对刀”,熟练后都要求用真正的匕首和飞快的马刀。虽然有时难免会受伤,但正因为如此,人人都不敢马虎,能全神贯注。我的胆量就是这样练出来的。

后来有一次,对手用的是短马刀,相当锋利。双方对阵后,我见他刚把刀一亮,不假思索地照老师要求的“截形在先”,“进生退死”,一招“猛虎下山”,奔身卸刀一气呵成,没来得及害怕,刀已在我手上,倒是把对方吓得好久才回过神来。后来对方说本来只是想吓吓我的,让我知难而退,却没有想到我真的敢上。

老师教的武功中的着数,用今天现代技击的角度评价,的确还不够简洁,所以在后来与人过招切磋时,我很少使用。但学了他教的拳术,能给人超过一般练武者的自信,这是为什么呢?后来我明白了。原来苏派武功之所以解放前在我地流行,是因为人们要用它对付当年的“抓壮丁”。抓丁的人都是一群,众寡悬殊。这种拳术虽不太适合单打独斗和擂台比赛,却因下盘稳固,发力奇重,适合在多人纠缠中教训和重创敌人。老师就曾经教过我四句专门用于多人混战的口诀,他自己曾经用它多次摆脱困境。老师说,学武的目的其实并非打败敌人,而是保护自己,所以我觉得,他教的功夫虽然也许内容不太丰富和完备,却是真正有实用价值的武功。

可惜,只学了一年左右,我就参加工作,调离了农村。老师后来在指导别的师兄弟时,走了四十多里山路,专程到单位看过我一次,叮嘱我千万不要放弃练武,又说他在永川又收了个资质相当好的徒弟,是个在职教师。那人为了练好武术,和爱人分居两室,专心练了半年,劲力不比我差,悟性也很好,说将来有机会让我们认识认识。

可是,半年后,高考制度恢复,我自学考上大学,离家数千里,再也没有见过老师一面。由于他家与我家所处地区不同,我只知小地名,没有确切的地址,就再也无法通音信了。

数十年后,我重返故地,才知老师已经去世。原来我在农村住的房子和屋前练武的草坪,已经长满了庄稼;老师当年住过的碉楼,已经是一片废墟。我未能见到大师兄,只打听到对面山坡下老师低矮的坟墓,上面已长满杂乱的野草,没有墓碑,如老师生前一样的平凡和朴实。

老师一生清苦,他所在的地区当年普遍生活困难,吃不饱饭,我只在附近买到一瓶白酒,几把杂糖。记忆中,老师酒量相当好,人们说他有过喝3斤60度白酒的纪录,但在我家里,他从来只喝一二两,绝不贪杯。

我在墓前静立了好久。三十年来,因我学过许多别派武功,不再重视拳术的套路,老师教的那套拳,我已多年没练。我回忆着,在那块太小的空地上勉强慢慢地打了一遍。当我走到那个镖步时,忆起了老师当年为我演示“长虹落地”时矫健的身影;练到骑门桩时,想起当时他骑在我的大腿上,为我认真扳正身桩的情景……拳还没有打完,我已经是热泪盈眶。

老师,弟子虽然学艺未精,有负恩师的错爱和期望,但我多年来还能谨记您的教诲:不忘师负义,不以逆行人(欺凌弱小)……老师,我虽从未授徒,但却从未放弃武学方面的追求和探讨,老师教的早功和晚课,我仍然每天坚持,因此有了一个强健的身体,有不畏任何困难的勇气。也许,这些或可告慰已在九泉之下的恩师吧。

老师,如今中华已处空前盛世,学武之风正在盛行,当年我们那个偷偷习武的时代已成历史,古老的传统武术从未像今天一样在全民普及,在中西结合中得到传承和发展。恩师,您的在天之灵也该欣慰而安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