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范文大全 > 正文

一个弱女子的凭空等待

开篇:润墨网以专业的文秘视角,为您筛选了一篇一个弱女子的凭空等待范文,如需获取更多写作素材,在线客服老师一对一协助。欢迎您的阅读与分享!

我没想到春节长假里,“午夜倾诉”的呼机仍然会响起,甚至包括大年三十的晚上。家人的欢声笑语中那“滴滴”的声音悠长平板,我一时没反应过来,竟有些寻不着方向的恍惚。工作暂停了,奔波暂停了,但是烦恼是不懂得要过节的,该袭来的时候,依然停不了。

倾诉者:文珠,女性,30岁,湖北人,离异

倾听者:本刊记者,女性

地点:上海五角场“仙踪林”茶坊

7年了,文珠说,我跟了他那么久,近几年我几乎每年都回家乡去开一张单身证明,但是婚还是没有结成。

那个早晨,文珠什么都没有拿,穿着单衣,趁着丈夫熟睡,偷偷地跑了出去。她的身边只有80块钱,但是她毅然叫了一辆出租,花了67块,跑到了小姐妹家。她什么都不顾了,只想跑,跑,飞一样地离开,脸上带着丈夫昨晚殴打的瘀肿,心跳得猛烈。她已经跟了这个男人5年,有一个可爱的儿子,一起在上海打工,也能赚上些钱,但是现在,她要逃走。她被打怕了,连楼下红绿灯路口带黄袖标的老伯伯都知道那个“乡下人”总是要打老婆的,每次见到都要骂丈夫。昨晚,在周围都是人的大统间里,丈夫还要跟文珠“那个”,文珠稍一推拒,立即被打翻在床下。随着天色渐亮,文珠心底要逃跑的念头越来越疯狂,每次赚到的钱都被丈夫一分不剩地拿去,可是这次发的奖金,就在她的鞋垫底下。

文珠在小姐妹的店里帮忙卖包。第三天,店里来了个客人,以前认识,常去她以前工作过的弹子房玩的,对她一直不错。男人说,要帮文珠找工作,就把她带回了家。从此开始漫长的文珠要对我诉说的7年。每一年家里人都以为她要结婚了,但是每次都没有,今年,依然没有结婚,她说没脸再回家。男人大她20岁,上海人,司机,离婚多年。

我特别把文珠出逃的情节放在文首交待,到这里,文珠扮演的都是一位勇敢女性的角色。甚至不少风采人物的开头都是这样的,从此一路摸爬滚打,拼出一片天地。但是文珠就这样被这个上海老男人带走了,那一点点勇敢又化为了懵懂。如果说第一次包办的婚姻,她还是个无知的小姑娘,那么这一次的懵懂,只能由她自己负全责。如果说以上都是生活的序曲,那么现在,30岁的时候,没有人会再为你的选择多着一言。

“你好!”30岁的文珠颇有风度地同我握手。这是她的开场白。十多年的城市生活,这岁月的风霜,已经让她不再是个涩涩的乡下姑娘。第一眼,当然还是看得出是外乡人,可是慢慢地望着她在那儿说话,想象她这张10年来也许没有机会用化妆品的脸,在年轻的时候,一定是很美的。这张美丽的脸,曾经隔三岔五的,就被打得青紫,肿成一团。这双美丽的眼睛,望着硬把自己留在家里的中年上海男人,那干瘦面庞上的皱纹,流露出屈于命运的哀怨。

她说,她受苦惯了,没想到男人可以对女人这么好的。上海男人给她洗头,给她烧菜做饭,还不让她洗碗。他的女儿虽然处处挑剔,但还是开始叫她阿姨。

在头三年里,她没有离婚,当然也谈不上结婚了。丈夫曾经放弃了工作一年来寻找她,使她失去了当时的工作。但终于,还是离了。家里人本来反对她跟那么大年纪的人结婚,可是又能怎么样?

文珠给我看她跟家人以及跟上海“老公”的合影,给我看户口本,给我看她开过的一张又一张的单身证明,这一张是1999年12月的,那一张是2002年9月的……表情无奈中夹着气愤。“办个结婚证太复杂了,”她说,“一会儿是这个证件有问题,一会儿那个证件有问题,这一次说是他前妻的户口在户口本上,所以我们不能结婚。我几乎每年都回老家去开一张单身证明,每年都结不成婚,家里人要笑话死我了。”

“干吗不一鼓作气地办好?干脆不结成婚就不罢休?”我问。

我知道这个问题有点傻。我心底知道,任何客观因素,都是阻挡不了一对相爱男女想结合的心的。答案总是在别处。其实我想问很多其他问题。所有的问题其实就集中在:你为什么一再,一再地没有离开?

女人往往如此,饱含抱怨的热情,却没有离开的能量,具有了离开的勇敢,却没有一个人生活的勇气。文珠们一边急切地扑向另一个怀抱,一边委屈地哭诉受了强迫,然后这一切又转化为新一轮抱怨的热情。

幸福的时光总是过得太快。

有一天文珠在家里,有一个女人跑进来二话不说就砸东西,文珠以为她是男人的前妻,也不敢多说,穿着睡衣就逃了出去。她给他打电话,让他解决这个事情,不解决她不敢回家,然后去旅馆开了个房间,簌簌抖着不知所措。后来,这个女人又来闹过几次,他总是没有给她明确的解释。还是男人的女儿说了一句:“哦,是那个‘老虎’啊。”她才知道这女人不是他的前妻。

有一天打扫卫生,文珠在鞋盒里发现了男人的日记。上面清晰地记录着他跟‘老虎’的交往,这个女人是在文珠前面的男人的相好,是有老公的,男人为她花过很多钱,现在还有搞不清楚的纠葛。文珠没想到看上去这么老实的一个半老头子,也是有花头的,觉得了他的阴,有种受欺骗的感觉。他有太多事情没有告诉她,他有太多心思她不了解,他真的想跟她结婚吗?

办结婚是没有“一鼓作气”那么简单的。在两个人感情好的时候,想起来去办,受到一些阻碍,然后,马上有新的矛盾使两人又对结婚与否产生了犹豫,互相猜疑着,便不再提。男女情感是如此不稳定的东西,热情和青春又是这样的容易耗去。

“他对我不再那么好了。我老了,不再年轻了。”文珠说。

男人的行踪越来越不确定,晚归甚至不归,在一起的时候,眼睛里也没有她了。最近这次结婚失败,文珠求他让前妻把户口迁出去,他说,这是没办法的事,你要结婚,我也跟你去办了,现在不能结,又不是我的错。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文珠就这样从被他求着不让走的小姑娘,成了求着他结婚的老女人。现在,文珠带着从乡下接来的儿子搬出来自己住了,男人又追了过来,一定要跟他们一起住,却没有交家用,反而变成吃用文珠的了。

“干吗不赶他走?告诉他结婚了你再回去,不结婚那么就此分手?”

文珠开始例举理由。比如儿子跟男人处得不错,想等到儿子开学回乡下念书了再跟男人摊牌;比如说现在这份比较稳定的工作一定是要上海人的家属才可以做的,是托了关系的……

她说话总是这样轻声细气,絮絮叨叨,她的语言没有表情,没有逻辑,我只听见她不停地害怕、被打、无奈,但是我的烦躁大过了同情。

是啊是啊,你们总可以找到理由,只有时间不听解释,无情地流过了。

结语

“我害怕上海男人,”文珠说,“他们太阴险了,又有哪个是真心对你好?我也害怕乡下的男人,太粗暴了,不懂得道理。一有男人走过来我就害怕,不知道他们安的是什么心。”

“我们租的房子周围都是外地来打工的,同居的小‘夫妻’,经常打啊闹的。所以我也习惯了,我跟老公起码还不打架。”文珠还说。

而我,已经什么都不想说。我只是说:好,那么等你跟那男人摊牌后再来告诉我。

在春节里,我已经听了不少倾诉电话,几乎都是没有归家的外乡女人,在文珠说话的时候,我脑中就闪过一句句相似的倾诉的话语。她们的命运不能说不苦难,身体和心灵的痛苦不能说不深重,但我更愠怒于她们的不思考,不总结,不追问明天在何处。

混乱一团。在这个城市的边缘。

我总是不停地对她们说啊说。我以为女性都应该是高贵的,是不容玷污的,不管你是如何的长相,怎样的文化层次,来自何处。我们可以因为自己是女性而更善良、更宽容、更柔韧,但是不能更愚蠢、更卑贱、更软弱。有时候我们要学会恨。我对甲说,他让你16岁就堕胎,你当然应该离开他,你要恨他不能够保护你;我对乙说,他开口让你做小姐,你当然应该离开,你要恨他丧了天良;我对丙说你发现他跟别的女人有染,当然应该离开,你要恨他侮辱了你的人格。但是到了真正分离的时候,你便不要再恨,你要忘。我对文珠说7年已经过,你不要再怕,你要断。

在春节这个一年的边缘,城市边缘隐藏的心事也泄漏出来,这些心事往往絮絮叨叨,辞不达意,但是那真实的生活的味道,却是比过年的烟火气呛人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