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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形人 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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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咨询师忘记了与来访者的约谈时间,是疏漏还是另有原因?可为什么这名来访者的困惑恰巧就是不被人看重,是家庭原因还是个性使然?

又一次忘了时间

这是第几次忘了和薛冰的约谈了?我按着额头,痛苦地想。面前的研讨会一点也提不起我的兴趣,整个心思已经从这座大楼里飞了出去,飞回我的咨询室。

今天是周二,一个阳光明媚的春天下午。往常的这个时间,我应该在自己的咨询室里等待来访的学生。要是心情好,可能会在不那么忙的时候到校园里去走一走,看看春天正在怒放的迎春和玉兰。

就在上个周末,我的一位同行打电话给我,问我本周二是不是有空,有个介绍新疗法的经验介绍会要在附近的大学召开。当时我还特地盘算了一下,甚至翻出效率手册查看当天是不是有什么已经约好的谈话。

然而现状是:手册在我面前,上面白纸黑字写得清楚,“下午2点,薛冰第5次谈话”。此时此刻已经1点45了,而我刚刚还在距咨询室10公里以外的会场!天知道,那么大的字,我当时怎么会没有看到。

回是回不去了,我只能掏出手机来给薛冰打电话。这也不是我第一次爽约了,从来没犯过这种错误的我,在面对薛冰时却屡屡出错。薛冰的第三次咨询就是例子。那次我也是因为接到了一个通知,问我是否有时间出去开会。我同样是把和薛冰的约谈忘得一干二净,直到那天晚上才想了起来。

那次事后我打电话向薛冰道歉,顺便约了新时间。当时她客客气气的,并没有说什么不恭的话,可我总觉得心里很难受,仿佛是我的一大污点。可是不知为什么,这次又重现了老问题。一次出现,还可以算是偶然;但连着两次都出现这种不该出现的错误,就是我个人身上有什么原因了。

可左想右想,我也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特意地对这个与我无怨无仇的小女生“视而不见”。无奈之下,我决定去找我的督导老师谈谈。

督导的作用,在于保证咨询师的状态。如果说咨询师是来访者的良师益友,是陪伴他们成长的拐杖,那么督导就是定期给这根拐杖检修的技工。咨询师也是人,在听了许多人世间的苦恼之后,一样会对自己的心理产生影响,督导就是要把这种影响减到最低的人。他们不介入咨询师具体的咨询个案中去,但会从大局出发,保证咨询师的状态。而我正是要向我的督导求助,请他来帮忙分析一下我的状态。

督导要求我在脑海中重现我和薛冰相识以来的所有故事,特别是那些对我印象很深的场景。我慢慢闭上了眼睛,陷入了回忆……

少女的困扰

一看薛冰就知道,不是那种问题少女。她第一次来咨询室的时候,是被辅导员送来的。据说是同宿舍的几个学生发现她的精神状态不良,于是报告给了辅导员。辅导员谈了几次,却没什么成效,于是就把她介绍到了校咨询中心。

后来据助手回忆,薛冰那天很早就来到咨询中心。她拿了本书,坐在长椅上慢慢看书,很安静。助手进进出出好几次,却对她一点印象都没有。直到我最后忍不住出去找助手,问那个原本约好的学生“薛冰”来没来,她才慢慢走到工作台前,掏出学生证说:我是薛冰。

与往常不同,和薛冰的热身进行得很困难。与其他来咨询的人不同,她似乎从骨子里透出一股冷意,这让热身活动基本上推不下去。从表面上看,她也的确是很投入地在进行着热身:她与我谈她遇到的困难,谈她平时的生活和学习经历,也谈一些人际交往中遇到的事情。偶尔,她还会和我开上几句玩笑。然而这些谈话给我的感觉,却始终让我有一种倦怠感,让我想从这些谈话里逃离出去。第一次谈话,成效甚微。

我以为这是因为我的原因,是我当时太疲倦,或是心不在焉所致。然而第二次谈话时,我仍然觉得自己有种无力感,仿佛面对着一个站在橱窗里的塑胶模特。虽然模特看起来很美,但会让人有种不确定感,让人觉得自己与她之间有一层厚厚的玻璃。

她现在面临的困扰看起来更像是人际上的。宿舍里一共6个女生,其他5个女生平日总是有说有笑,一起行动,而她好像就是那被遗忘的角落。大家虽然没有故意针对她做些什么有敌意的行为,但是这种来自集体的冷落也足够让一个人崩溃的了。父母都是当年的大学生,知识分子,很关心她在学校的情况。她也曾经想过向家里抱怨,但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在她觉得,家里能够让她出去上学,她就应该很感激了,不应该再用这些生活上的小事去麻烦他们。

大约在两个星期前,宿舍里一个姐妹过生日。那天晚上其他5个姐妹都叫上了自己的男友,大家出去疯了整整一个晚上,直到宿舍熄灯也没回来。等到深夜她们回来时,看到薛冰还在楼道里看书。宿舍长,也是宿舍里的大姐,递给薛冰一个饭盒,说晚上大家忽然决定出去吃饭时,没有找到薛冰,所以才没叫她。大家吃饭时想薛冰夜里可能会饿,还特意给她要了盒饭,让饭店打包带回来。

薛冰捧着那温热的盒饭,心里却是一片冰凉:这盒饭明显是刚刚在校外的小饭馆里买的,根本不是她们所说的“晚餐时打的盒饭”。更何况,如果真想找,薛冰那时候应该在自习室看书,打个手机也就回来了,又有什么找不到的呢?

就在那一次事情之后,薛冰彻底地沉默了。她也不再在乎宿舍里其他人的想法和表现,只是每天早出晚归,默默地抱着书。

无意识抗拒

接下来,就是第三次谈话。那天我把这件事忘了个一干二净,等到后来想起来时,天都已经黑了。虽然薛冰在电话里很平淡地接受了我的道歉,但我还是非常过意不去,在下一次的约谈前,特地当面和薛冰又道歉了一次。

但我知道,我的道歉并没有太大的用处。因为薛冰给我的感觉,仍然像是一个躲在玻璃橱窗后面的娃娃。而我,仍然有种想匆匆结束咨询的冲动。

督导问我: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为什么会有这种冲动?

我无言以对。

其实我也有些感觉:似乎薛冰在无意识地抗拒着我。但她这种抗拒并非是针对我个人的,倒好像是她完全不习惯把自己的心事袒露出来。因此,我们两个谈不下去,“阻抗”不在于我,而在于她。

甚至我这两次失约,其实可能都是我内心的一种逃避,或者说,是她希望的一种逃避。这两次失约后她的表现,一方面是她依旧想维持这种咨询关系,解决其困扰;另一方面也未尝不是她的一种纵容,其目的是告诉我,这种“失约”后果不会很严重,下一次还可以继续这样做,不用担心她有什么大的不快。

当然,这样想,是我从一个普通人的角度所做的,并不善意的揣测。作为一个咨询师可以这样想吗?我问督导。

督导说:当然可以,因为你只是在给整件事找一个合理化的解释。用这个逻辑,你是否可以解释你屡次的故意遗忘?

我说:可以。

督导说:那就行。那就按照这个思路,你准备怎样去做?

我说:既然我知道她有这个倾向,那我就和她把话说清楚,不然在将来的沟通里她终究会发现,那时候反而会对我产生不信任感。其次,既然我有忘掉和她约谈的倾向,那我就要学会用别的方法来提示自己,包括把约谈的时间做成小纸条,别在门后。此外,我还准备加大和她约谈的力度……

督导同意了我的做法。接下来的一次约谈里,我把自己的考虑和顾虑同薛冰说了。她显得很震惊,说从来没从这个角度考虑过问题。我们把原本每周一次的约谈频率提高到了每周2到3次。就这样,渐渐地我发现了隐藏在薛冰内心深处的那个结。

心 结

以前她就和我说过,她的父母是当年的大学生。我没在意这个线索,但是通过多次的聊天,我发现她在心中其实对父母有着不小的怨气。知识分子,代表着更理性的思考,但也代表着在感性方面可能的缺失。薛冰说,她从小就特别羡慕那些普通人家的孩子,尤其是那些“性情中人”家里的孩子。平时无条件地哄,出了问题时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一顿胖揍,对于她来说都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事。父母两人感情关系很好,平时工作又忙,在她的小家庭里最常见的情况就是:晚饭时大家一起谈谈最近工作生活上遇到了什么样的困难,需要什么样的帮助。这时薛冰常常会把考试成绩报出来,希望得到父母的关照。然而她是个聪明的孩子,成绩一直也都不错。久而久之,连这个唯一的机会,也很难引起父母的动容。

薛冰家里的电视基本上就是摆设,从来也没有过三个人一起其乐融融看电视的时候。晚饭后,父母会开始忙自己的事,而薛冰则要做功课、看书。

她也曾抱怨过,但父母似乎是那种喜欢把感情藏在心里的人。他们不能或者说不会,与自己的孩子做情感上的交流。可能更多的,他们是想把这种情感交流放在平时的行为上,让薛冰可以自己“感悟”出来。这点他们太高看一个小女孩了。薛冰那种总喜欢把自己的感觉埋起来,仿佛藏在套子里的生活方式,就是从小养成的。

从她的成长经历上,不难发现她现在的人际交流模式中存在的问题。沟通交流是双方面的事,不能把责任全归到某一方上。刚进大学的时候,宿舍是个很和谐的小群体,但大家很快就发现,与薛冰交流,就像去拥抱一块冰。虽然拥抱得久了,有可能让冰块融化,但这需要多少时间和耐心呀?于是她的舍友和朋友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疏远。而薛冰的反应则强化了她们的选择:她并没有为逝去的友情努力些什么,而只是选择了逃避――抱着书在角落里苦读。

这在薛冰是再正常不过的选择,因为她从小学到的就是这种“个人顾个人”的交往模式。但长时间压抑自己,加上一个刚到异地他乡上大学女生的脆弱与敏感,终于造成了薛冰现在的人际困扰。

做个良好沟通者

明白了薛冰的心结,我们共同商定了一个治疗方案。首先我们达成了共识:人不可能逆转时间回到过去,也不可能去要求父母要对儿时的我们做出何种看护和照顾。为人子女,我们至少应该相信,父母已经尽力而为。

薛冰同意了这一点,于是我们商定:薛冰要开始尝试表露情感。中国文化中提倡的“严父慈母”,“严父”代表着一个家庭中理性的一面,他负责教会孩子该如何面对社会与规则;“慈母”则代表着感性的一面,她要教会孩子该如何去正视自己的情感,以及如何来处理自身的情绪。薛冰的父母可能在这其中有所缺失,那薛冰就要自发地在长大后把这一课补起来。

关于训练人对于情感敏锐度的疗法有很多,我们选择了其中一种:从正确发现自己心灵波动开始,循序渐进,命名自己的情感,时刻体察内心,再到表达情感。如果因为表达情感而有受挫感,那还要学习如何弥补伤口……

这之后,则是一些人际关系上的小练习,包括怎样倾听,怎样观察对方的情绪等等。不得不说,薛冰的确是个很聪明的女孩。这几步里最困难的是第二步,一旦她掌握了该如何面对情绪,她的进步飞快。后面那些技巧性的东西,对她而言不成问题。

薛冰的最后一次约谈对我们两个来说都是一种完结与升华:她已经清楚自己面对的问题是什么,也掌握了解决问题的方法,剩下的只能靠她自己。而我,考虑的则是我在这其中的作用与地位。

咨询师在刚刚进入咨询关系的时候,他所面临的问题和境况与普通的人际沟通相同:所有在人际沟通中会面临的问题,咨询师都会碰到。那些来访者提出寻求帮助的心愿不假,但是他们在沟通上本身的不足,使得咨询师也会感到压力。沟通是双方面的事,双方互为镜子:每个人身上反映出的东西,除了自己主动表露的,还有对方希望在这段关系里体现出的。

一个咨询师,或者说一个良好的沟通者,他要善于发现自己在沟通中的不正常表现,然后针对这种不正常做出判断和调整。他应该帮助来访者自己做出判断,而不是代替来访者做判断。他要帮助来访者发现自己的不足,然后安排适当的方法促进对方的进步。

一个咨询师并非十全十美,他也会犯错,关键在于,他能从错误中发现什么。我相信薛冰的母亲也希望与孩子进行情感上的交流,但是她的能力所限,让她无法从孩子的异常表现里发现什么。而薛冰在认识上的缺失,则是她日后人际沟通障碍的主因。

薛冰临走的时候,要和我做一次拥抱。当我们抱在一起时,我觉得,我们两个都比从前更有力量。

图/廖新生 连国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