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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男人的散伙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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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们眼里,李林就是一块木头,一个笨人。可是这世界上,傻事往往是聪明人做的。

外人说起恒利木器厂。那是说不尽的羡慕。正厂长张军,负责技术,副厂长李林,负责后勤,赵铁生也是副厂长,负责采购和销售。三个人合作起来默契得很,比如外出领奖、做报告从来都是张军,另外两个伙伴隐身幕后,也没有听说他们争过什么。有一张三人一起作为本市优秀企业家登台的照片几乎成绝版。

李林现在正凝视着那张照片,感慨万千。他听说过“可共患难。不可共富贵”这种话,总觉得凭着自己的良心,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在他们三个合伙人身上。到现在才明白,他能管住自己的贪念,却挡不住残酷的现实,把他们一步步逼向决裂。

三人原来一起在机床厂上班。后来一起下了岗,又一起办了一个仿古木器加工厂。张军有技术,他爷爷的爷爷是王爷家的木匠,手艺名震京城。到了张军这一辈儿,祖上传下来的东西除了几个漂亮的花架子之外,就是那点儿做木匠的绝活儿了。赵铁生有口才,跑销售不在话下。李林知道自己比不上那两个人有本事,他出了20万,也入了伙。

然而,并不像李林事前论证的那样,一开始,恒利木器厂的仿古家具几乎无人问津。三人几乎到了要吃散伙饭的地步。酒过三巡,张军突然说:“兄弟们,我对不起你们。我以为凭咱的手艺一定能发大财,没想到连累了你们。”受累最多的当然是出了20万的李林。李林本想撤资,这两个聪明人都弄不转的事情。自己一个老实人更没主意。只要他们两个说散。那就散吧。可现在听了张军说得出这话,也算是有良心,李林撤资的想法竟全被打熄了。

一向不怎么说话的李林居然一鸣惊人:“烧死的鸟是麻雀,烧不死的就是凤凰。再等等,咱要是死不了就成涅的凤凰了。”

“好吧,只要不烧成火鸡,我张军就奉陪到底。”见李林一脸坚持,张军和赵铁生又来了精神。

恒利木器厂真的时来运转了。

据说在一次家具展览上,市里最大的宾馆南都宾馆看上了恒利做的一套雕花挂落。为了把这件雕花挂落装到自己的大堂里,南都宾馆竟然把整个大厅富丽堂皇的西式吊灯都换成了中式宫灯。这可是一次免费的广告啊,多少家具品牌挤破了头都没挤进去的地方,就这么被恒利攻城略地。

恒利火了,烧不死的麻雀真的变成了绚烂夺目的金凤凰。涅涅,不在烈火中成灰,就在烈火中永生!

接下来,租厂房,招工人,收徒弟,哥仨儿忙得不亦乐乎。

厂子越来越好,李林也越来越忙。刚卷着袖子和食堂的大爷卸了车土豆,又得忙着调度车辆。生产车间那边要人打扫,因为工期紧张,人手不够,李林自己就冲了上去。

“事必躬亲,李林,你这可不是当领导的样。”张军和赵铁生都点拨过他。

“呵呵,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李林笑容憨厚,一转身,看见一个木桩子要倒,赶紧扶了扶。张军和赵铁生只好摇头。李林人木了点,做事却踏踏实实,也算优点吧,“搞后勤简直是不二人选”――这话是挪榆还是赞美,就很难说了。

成了典范的张军有些飘飘然。各种各样的报告会多了,他在厂里的时间少了,酒席多了,他带徒弟的时间就少了。后来,他干脆把厂里技术上的事教给一个从农村来的侄子去管。自己一有时间就跑到山里钓鱼去。

张军一走,李林更忙了。一会儿把材料给师傅们送去,一会儿带人帮着师傅们把工具归整归整。张军的侄子跟李林称兄道弟,自己要是琢磨出个什么新的花样来,一准叫李林过去看看。李林老是瞄一眼就走,还有一大堆事儿等着他呢,哪儿有工夫琢磨那些细活儿呀。

这不,从天通木材厂进的木材到货了,还得赶紧找人卸货去。

不过,往常都是天通木材厂的厂长武云龙自己来押运,这次却换了个小伙子。李林指挥工人卸了木材,上前递上一根烟,问:“你们武老板呢,忙得都不亲自押货了?生意火成这样,工资涨了不?”

小伙子忙说:“我们这点小生意哪能和老板你的比啊。这别墅一套一套地买,我们一辈子也挣不上。”

李林突然有点走神。

李林偷个空来到财务办公室。说货不对,叫会计把账本拿来,顺便把往年采购木材的账也对一下。果然,从今年开始,武云龙卖给恒利的木材比往年贵了百分之五。看到这里,李林挠了挠头。他的第一个想法是:“这些事,张军知道吗?”

其实,对于赵铁生吃回扣的事情,张军比谁都清楚。当时,他想的是,李林知道吗?

张军路过李林办公室的时候,李林正坐在办公室里拿着一把刻刀在一块木头上比画着。合伙这些年了,张军还是有些瞧不上李林。你一个管后勤的,怎么什么事儿都往身边揽?连个刻刀都拿不稳,还能琢磨出什么东西来?

李林一抬头,冲张军笑了笑,连忙将手里的木头丢在一旁。

“咱厂这个月销量不错?”

“还好,比去年这时候好些。春天是淡季,但咱厂是淡季不淡,订货的就有十几家。”

“好啊。对了,老赵,老赵那边材料准备齐了吗?”张军不知道该怎么开这个口。

“准备好了。老赵办事利索,三两天前就把材料拉来了。不过,不过这批木材好像比从前贵了些。”

“哦,真有这个事儿?呵呵,现在什么都在涨价啊。好,好,好,就这样吧。”张军说着,一摆手,要走。

“老张,这里面好像……”可是一抬头,张军已经走远了。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赵铁生要吃黑钱,就随他去吧。张军觉得自己忽然想明白了:自己何苦去捅这个马蜂窝呢,家具利润率高,老赵贼精贼精的,即使从里面多拿了百分之五,剩下的不还有百分之三十五嘛,而这百分之三十五足够养活一个厂了。本来,合伙的生意,只要大家都有得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得了。

张军觉得自己真是想明白了,可是李林不明白。说好了三个人一起做,利益共享,风险共担,可是他赵铁生凭什么偷偷’从里面咬掉一口。厂子里出了耗子,这耗子总有一天要咬出个大窟窿来。到时候,这窟窿谁来堵上?

李林为这事儿郁闷了好几天,想来想去也没有辙。张军是正厂长,他不出面,谁能扳得了赵铁军?况且,事情闹大了,三国联盟就要崩溃,窝里一斗,外人不等着来看笑话?现在,对一巨利贼眉鼠眼的人多了去,要是把赵铁军惹急了,他带着自己的客户资源叛逃到敌军那里怎么办?和谐社会,还是安定团结最重要啊。

想到这里,李林的灭鼠计划就此打住。

然而,事情比李林想象的还要复杂。最近总有人在他面前提起张军拿厂里的家具送人的事儿。原来,恒利的家具火了,厂里最经典的雕花红木床已经在市场上炒到了一万元一张的价格。可是,张军竟然悄没声地把一张木床以五百元的价格“卖”给了他儿子的班主任。这哪里是卖,

分明是送啊。

这还没完,李林有一次清点库存的时候,发现他们的一批样品也不翼而飞。那批样品可是全厂留的种,如果连种子都没了,还怎么种豆打粮?总不能再到客户家里去把卖出去的东西取回来当样子吧。

李林锁上库房门的时候。手都有点发抖。他一转身进了车间。张军正和人侃大山,见李林铁青着脸。自己倒先发了话:“老李,老李你别生气,不就是几件家具嘛,我是一厂之长,连这个主都做不了?”

李林一屁股坐在木材堆上,嘟囔道:“家具是小事,可咱三个人一起做的事,总得……”李林还想说下去,张军却从椅子上弹起身子,道:“厂要做起来,哪里不需要打点?我要是商量了,你抠抠缩缩的,会叫我送?”张军想的是,那些样子还不是从我手里出来的,你白担个什么心。他还在想,你怎么不去挑赵铁生的错,当我好欺负?

那天,本来不会喝酒的李林灌了几瓶二锅头。李林心里空落落的。抬头看。日头高高,猛地想起自己流血流汗的恒利,想起那些还在运转的机器和设备,想起当初苦撑厂子的时候,想起那顿差点成为散伙饭的酒,又想起“涅”这个词。

李林不想叫恒利就这么死了,他想叫恒利再“涅”一次。

李林开始玩起了电脑。儿子放假从米国回来,除了教会老爹打游戏,还把一个什么绘图软件装在了李林的电脑上。李林如获至宝,他把张军的侄子小东从车间叫了过来,一点点演示给他看。

“好东西啊,以后咱先用这个东西设计花样,再用手工去雕花,多好。”小东说着。李林拍这小伙子的肩膀,保证把他教会。从此以后,小东三天两头就往李林那儿跑。李林留了个心眼,凡是小东设计出的东西他都留了个备份,说是怕硬盘坏了,以备不时之需的……

张军看着两个人兴头兴脑的样子。先是觉得好笑:“我这侄子小学都没毕业,还能在电脑上画出花儿不成?不过这样也好,免得他又来找我麻烦。”

李林没再找过谁的岔子,他也在忙――他去财务那里对账,公司有好些账目不清不楚,又有大笔应收账收不上来,要是某天流动资金在哪个环节卡了壳,简直有崩溃的可能;厂里的家具还是停留在手工作坊阶段。主要工序只能靠老工人零敲碎打地做,不能批量生产。殊不知外界早就有更先进的生产工艺了。技术没人领头。自然停滞不前,被赶超是迟早的事情;厂里的家具仍被送给这个送给那个……

张军赵铁生本来有些不安,只是再想想,一个搞后勤的能折腾个啥?要核心技术没有技术,要客户资源没资源。李棒花了更多的时间呆在电脑旁,在他们看来,不过是在打游戏。当然。李林对后勤工作也开始懒散了,不是这出纰漏就是那里出现授诉。三个人大哥不说二哥,都凑合着过吧。

只有李林自己知道,他忍着对厂里的事情不闻不问,忍得多辛苦。

以前,李林对于销售的事情也不太上心,那是赵铁生的领地,他不方便碰,也从不参加厂里那些给客户准备的酒宴。现在赵铁生虚情假意地叫他的时候,他也一本正经地去了,

多去几次,别人也不觉得奇怪了。管后勤的嘛,坐那不就为了买单?赵铁生说,算了,让我们李副厂长露露脸吧,厂里窝久了,客户都不认识他了。可惜这呆子到酒桌上只顾闷头喝酒,连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

是啊,李林不会说话,因为他正忙着在脑子里写客户群分析呢。

不久,省城要召开展销会。对于赵铁生来说,这个会如同鸡肋。厂里的家具大半是手工活,接多了单子也做不完。靠恒利现在的名声,自己上门的客户已经让订单饱和了。李林把约请函拿给张军,张军只顾摆弄手里的进口鱼杆。

看着两位大爷,李林说,一个领导都不去,不好吧。张赵两人联手挤兑,要不你去?

李林还真去了。

李林一走,张军和赵铁生好不自在,一个和武云龙打麻将,一个在山里优哉游哉地钓鱼。在这段时间里。张军又做主将厂里的家具送人了。武云龙的木材又拉来了两批。

李林一走竟是个多月才回来,说要好好休息休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张军两人私下嘀咕,这木头终于开窍了,知道享福了。等到李林修养得容光焕发回来,三人一起吃饭。

酒桌上,李林突然掏出当年三人一同领奖的照片,张军和赵铁生都忍不住感叹时光如梭。

只有李林低头看着酒杯没有说话。出去的这个多月,李林带着电脑里的雕花设计和客户资料去和一个台湾人谈合作。台湾老板看到出来的样品,直接说,李先生你有条件尽管提。然后由台湾老板投资,李林以技术和客户资源入股办一家仿古家具厂的事情敲定了。

李林知道早在机床厂上班的时候,张军和赵铁生背后把自己叫做“李木木”,还拿话编排他:“累不累,瞧瞧李木木红红的眼;傻不傻,想想李木木呆呆的脸。”在他们眼里,李林就是一块木头,一个笨人。可是这世界上,傻事往往是聪明人做的。同样是挖公司墙脚,这两聪明人挖的是钱,等把公司挖空了,就再也没有钱了。而他李林挖的是生钱的技术,哪怕公司倒了。技术还是能生钱。而现在。这两个聪明人还忙着给自己接风洗尘。

后来,不知为什么,恒利公司大批熟练工跳槽走了,走得像商量好了的一样。一家新的仿古家具厂正式挂牌了,产品质量和恒利不相上下,却可批量生产,所以成本大大下降,很快把内部运转情况一塌糊涂的恒利挤得破了产。

张军、赵铁生和李林真的吃到了迟来十多年的散伙饭。张赵两人一脸晦气,李林仍是一言不发。在李林眼里,恒利没死,它已经:次涅了。

编 辑 唐 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