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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陷入了莫可名状的怪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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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我是任青妹。是,我打的是长途。请别追问我住在哪儿好吗?反正离开杭州挺远的,坐火车得一天多吧。我的事,不想让周围的人知道,所以找你。

这么晚,耽误你休息了。不好意思。女儿早睡了,她小学三年级,副班长。学习很好。他还没回来,早着呢。我知道他在哪儿。

结婚10年了。很长时间里,我完全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只是觉得他很奇怪,他太奇怪了。

我们是别人介绍认识的。那时我俩都不年轻了,我比他大一岁多。他选择了我就有点奇怪,因为他很优秀。上的是名牌大学,一进单位就是团委书记,我认识他时他是科研所长。谈恋爱时去他单位(他家在农村,那时住集体宿舍),一个老工人说:分来的大学生里头,就数WWW最好。食堂里吃饭,隔壁桌子在吵架,脸红脖子粗的,谁都劝不开,他走过去,也没讲话,就拉开了,对方还说“我就看WWW的面子”。你说我有多高兴,他是这么好的人!而我只是高中毕业,很普通的。漂亮?嗯,说不上,过得去吧,1米66,和他一样高。

其实一结婚就觉得他与众不同了。

是旅行结婚的,住在宾馆里。第一晚,我先上床,他一直坐在那里看电视,我说:WWW,这么晚了,睡吧。他头一碰着枕头就呼呼大睡了,一句话也没和我说。我想他一定是太累了,或者是性格特别内向吧。

第二晚,我特意等他一起上床。我表达了想和他亲热的意思,可是他……哎呀,还是不说了吧。总之他的表现非常奇怪,你难以想象。这样对你说吧,那个时刻他看着人的眼神,让我觉得很害怕很陌生,后来这种表情我是很熟悉了。它就是在我们相互靠近时出现。他也是不由自主,并不是故意的。我总是被他这样的眼光吓住,吓得立即不敢轻浮,不再有欢乐,不抱任何幻想。

恋爱谈了一年多,是怎么谈的?想起来他最亲昵的动作就是拍拍你的肩,摸一下你的头发,人前人后都是一样的。好像还是人前更显得亲昵一点。

他到现在还是这样的。其实近几年我俩的夫妻关系已经名存实亡了。他在外人面前,仍然会拍拍我的肩,摸摸我的头,有时我坐在沙发上,他会挨着我坐到沙发扶手上,让我浑身起一层鸡皮疙瘩。结婚后就觉得日子很苦涩。刚结婚的几个月里,感情上总是很依恋的。可是他基本上不在家里吃饭,一个星期最多回来吃一顿。他晚上也基本上不在家,回家时,多半我已经睡着了。问他,他说工作忙嘛。那时我相信他真是在工作,他也丝毫没有在外面花天酒地的迹象。赚来的钱,也都分文不少地放在一个抽屉里。过年过节厂里分食品。他说“拿去给你妈吧”,“拿去给你姐吧”。他是个不贪心的人。在经济上,我们一点矛盾也没有。我一直很赞赏他这一点。他性格温和,说话细声慢语的,有时打电话回来我正好在烧菜,我急死了,让他说快点。他还是细声慢语。他从来不会和我吵架,家里风平浪静的。

他只是对我没有激情,或者说,没有兴趣。在床上他总是不情不愿的样子,能不做尽量不做。大概一个月才有一次吧。在我怀孕和生下女儿的一两年里,他更是名正言顺地“禁欲”了。

那段时间婆婆在我家住了一年多,照顾我女儿。同来的有他的一个堂弟弟。我家住房小,他把大床让给我和婆婆,他自己和堂弟挤在外间的小床上。当时我就想:不过是3尺来宽,两个大男人怎么睡啊。

我在这方面是有点传统的,爱面子,再不如意,也不可能去对人说。而且即使和人说,人家也不会相信。他名声在外,谁都认定他是一个好人。比方说,单位分房子,他总是让给别人;客户酬谢他的钱、物,他都是不要的;当然也从来没有拈花惹草的绯闻……谁不说WWW老总清廉、无私,真是没有缺点的人啊。

是不是他爱着别的女人?为她守贞?在同事当中,曾经对他有意思的有3个。这是他亲口告诉我的。那3个女的,都是科室干部,有一个比我漂亮。他说并不是人家看不上他,而是他看不上她们。

是不是他这方面能力差,所以千方百计逃避?说句实话,我不是没有努力过。我为他买过药,但他就是不吃。问他为什么不吃,他不说话。他在家话越来越少,连女儿都懒得搭理。

我还想起了他种种让人难以理解的举动―――

生活没有规律。要么不回家,在家就说很累,闷头大睡,一睡二十几个小时;吃饭速度极快,无论在家还是在餐馆,通常只吃面前的一碗菜,再爱吃的菜,放得远一点就不吃;零食、水果都不吃,只喜欢吃糖,但装在盒子里的罐子里的绝对不会去拿来吃,我故意扔两颗在茶几上,他才会吃;一年四季都要搽雪花膏,这样的男人好像很少的;喜欢锁门。大门锁了,房间门还要锁,大热天,那会儿还没装空调,我想开着门通通风,他就是不让……

他真是个很奇怪的人啊。

你说我这人是不是特迟钝,我早就应该问个为什么啊。我鼓足勇气去请教了心理医生。

我是背着他去的。化名挂了个号,性别栏里填了个“男”。叫号时医生以为搞错了,我说,没错,我是替别人来咨询的。我把种种疑虑说了,医生第一句话就是:你丈夫是不是同性恋?当时我的确是吓了一跳,不知怎的冒出这么一句:我丈夫他人很好的。医生说:是的,同性恋大多数人蛮好的。问为什么,医生说:你想想,一般人的物质,包括财啊色啊他都是不在乎的。他真正的爱好不能公开,除此没有什么具体目标,看起来与世无争,当然是蛮好的。

哦,明白了,原来是这样!整整6年蒙在鼓里的愁苦日子啊,当着医生的面,我的眼泪忍不住哗哗地流了下来。

浑水一样的生活忽然清到见底,那些鱼儿我也都一眼看见:那个经常来我家的神秘“客户”,吃饭时都不敢正眼看我,那隐隐约约、闪闪烁烁的、难以把握的眼神……

那个县城里的小老板,每隔半月必定来一次的,一来就和他出去喝茶,一喝就喝到半夜……

公司里前几年招聘进来的大学生当中,有个清秀得像女孩一样的小伙子,WWW特别欣赏的总经理助理,周围有多少姑娘追求啊,听说小伙子就是不动心……

难道,他们都是?不不,不可能!这些念头差不多要叫我崩溃了。

记得当时是医生把我唤醒过来的。他说你怎么了,有事吗?我说我没事,医生,这病能治吗?医生说可以,比较难,有百分之五十的希望。医生又说,能不能让你丈夫来找我?唉,要是他真肯去找心理医生,可能就是那百分之五十的希望了。他哪里肯去啊。从我点破他时他那种反应来看,他心里根本就是很有数的。凭他的聪明,他知道我迟早会明白,再愚钝也会明白的,他是早就准备着应付这一天了。他竭力反驳大骂医生也好,痛哭流涕说句对不起也好,我都会认为是比较正常的反应。可是他就是看着我,一句话也不说,什么反应也没有。你可以理解为默认,也可以理解为否认,由你。

他这一招其实是最凶的。自从点破后他就一直采取这样的方式来对待我。

心里的苦水没处倒,人是会被憋死的,憋不住了我只好拿他撒气。我说:“你同性恋也可以的,没人干涉你,但你可以走自己的路,为什么要找我做掩盖,把痛苦转嫁给我?”他看着我,一句话也不说,什么反应也没有。

看到电视里变性的舞蹈演员金星的事,我说:“我就是佩服人家金星,他说这是上帝犯的错误,他能直面现实,不逃避,不以婚姻来掩盖。”他仍然看着我,一句话也不说,什么反应也没有。

离婚?我想过的,也和他提过。他不愿意,说要是离婚就跳楼,就吃安眠药。我想既然他执意不肯离,是不是说明他对我还有点感情?我看着他,觉得他也是不幸的,就当我晦气,为女儿着想,可以努力就再努力一下吧。

他似乎也在作努力,不过主要是在人前。譬如我生日,我自己也忘了,他却特意到餐馆定下包厢,请两户邻居一起为我庆贺。点了一人一只湖蟹,他自己却不吃,让给我吃。宴席上人家祝我们幸福美满白头到老,我受到莫大刺激,脸色不好,看看他,他的表情也十分勉强。

那天回家,走到楼梯口我就数落他:“以后你少这样,我受不了这样。”他说了一句:“傻兮兮的。”自结婚以来他对我的口头语就是“傻兮兮的”。我大概真的是“傻兮兮”的,他想拖一个人组成婚姻,我这样的人大概是最适合的了。

要不是后来出了那件天崩地裂的事情,我也许真会这么得过且过下去。

去年有一天晚上,我发现他下身长了很多脓疮,很恶心,不像是擦破的而是发出来的。我问他怎么回事,要不要去看看医生。我猜到了,但不敢说出那两个字。谁知道他心中很有数的,他特别温和地说,那么你也一起去看看。我说什么啊,我看什么啊!我声音骤然提高了一个八度。他还是温和地说:轻一点,轻一点,一起去看看。

命运对我是不是太冷酷了一点。检查结果,我和他一样得了性病。天哪,守活寡一样的还得这种脏病!从医院出来,坐上三轮车我放纵地大哭,他抱住我的肩,什么话也不说。回到家我对他大哭大闹。我说是你传染给我的吧。他一声不吭。我说你为什么不讲话,你也可以怪我,说是我传染给你的,你说啊。他就是不说,他不会冤枉我的,打死他也不会。

他、他人是很好的。我太激动了吧。让我平静一下。谢天谢地,我熬过了非人的、偷偷摸摸做贼一样的几个月,化名、打针、吃药,戴着口罩围个大围巾,生怕碰见熟人。那半年里我丢了3个钱包,大街上骑着自行车忽然就跳下来推行,怕要出车祸。还算运气,病治好了,他也好了。但我们之间是真的完了。

你想想,知道他是同性恋后我还抱有幻想,同情他的不幸,主动和他接触,希望能改变他。这以后我还能和他在一起吗?怕都怕死了。他对我没有兴趣,这么多年来是我为难他了,又何必呢?我对他也没有任何兴趣了。

我真是太亏了。有个女的嫁了个没有性能力的男人,领了个孩子抚养,她到现在还是处女。我觉得她比我都还不亏,因为她的男人生理上不正常,至少心理是正常的,还可以一起生活一起快乐。

现在对于我来说,心理上的欲求比生理上的欲求更迫切。在这样畸形的婚姻里,连心理上的男欢女爱都从来没有。

我甚至觉得嫁个五毒俱全、十恶不赦的都要比现在好,那样我可以向人诉说,上法院告他,至少可以把苦处说出来,而现在我不能。

看着他的时候,心里非常难过。只剩一个念头,要和他离婚。

离得了吗?说穿了是肯定离成的,不说穿能不能离成?旁人肯定说“任青妹这个人拎不清的,这么好的老公还闹离婚”。

为了维护他(也是维护我自己吧,有多少人羡慕我的婚姻啊),我从来没有对人说过。选择了这个方式对你说,只不过是希望人们了解这方面的知识,不要像我,走到这条尴尬的路上。医生说过,同性恋(双性恋)大概有百分之二到三,会结婚,但心理上不会接受你的。

今后的日子,很难说,我是个传统型的贤妻良母,没有爱好,只喜欢做家务活。他不希望我自立,我也向来不自强的。我只想还自己一个公道,希望今后能比现在好一点,很幸福是不可能的,只不过是比现在好。

我挂机了啊,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