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楚的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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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兴冲冲地赶回乡下老家，是为接父母进城。父亲和母亲为了供我上大学，吃够了苦，不到60岁便两鬓花白，额头布满皱纹，手面青筋暴突，脊背微驼。如今，我不但如愿拥有了高收入工作，而且新添置了三室一厅的住房，应当尽孝道。

接父母出村时，父母非要我跟他们一起去和乡亲告别。乡亲们一个个都说：“老牟，跟儿进城享福了，你老两口真好啊！”父母满面春光：“是的，是的!“

到达城里已是黄昏，父母心慌，没换拖鞋便闯进了屋，两双“解放”牌胶鞋在乳白色的地板砖上留下清晰的印迹。妻子自然不悦，用不友善的声腔提醒道：“进屋要换鞋！莫像你们在农村那样不爱干净！鞋柜上那两双拖鞋，是专门为你们准备的。”一到城里就不随俗，父母自然尴尬。迫于无奈，更为了给自己台阶下，父母赶忙折身回去换鞋：“要得！要得！我们乡下人随便惯了，不懂城里的规矩。”

为了给父母接风洗尘，晚上我准备了一桌丰盛的佳肴。不料却出了麻烦。妻讲卫生，在家吃饭要用公筷，吃了几十年“同甘共苦饭”的父母适应吗？明说怕父母伤心，不说妻不高兴，我只好见机行事。吃饭时，在我的“劝菜”声中，父母一脸幸福，但就是对我一而再、再而三地使用公筷的示范动作视而不见，他们用“私筷”在桌上东拨西夹。妻忍不住再次发作：“爸，妈，要讲究卫生！”父母伸向菜碗中的筷子猛然打住了，怔一会儿，迅速收回“私筷”，冲着儿媳妇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换上了公筷。吃着吃着，父母又忘记了“吃规”，等他们想起，又相当难堪……这餐接风宴，父母吃得很不开心。

第三天是周末，妻子的一个老同学邀请我们全家人去飞机场春游。父母一生只在电视上看过飞机，从未亲眼目睹过现实中的飞机，更谈不上坐过飞机了，见有这机会，当然想去。我也有带父母一起去见见世面、开开眼界的意思。不料妻子坚决不愿意：“我同学那么有身份，你爸妈去会给我出洋相的。”妻子是从农村出来的，她同学的老家不也在农村吗？难道这么快就忘本了？我再也无法沉默，和妻发生了结婚以来的第一次争执。妻子争执不过，哭哭啼啼就跑回了娘家。春游之请自然告吹。

我要按时上班，妻子这一赌气，负责接送女儿上幼儿园的差事，只好落到了父母身上。上午送女儿上幼儿园，女儿倒乖巧，心安理得地要爷爷奶奶送。下午去接，情形就变了。当幼儿园铁门一打开，父母迫不及待地冲到人群前面，准备去教室接他们疼爱的孙女时，不料孙女一把就挣脱了他们的手，两眼圆睁：“你们是乡巴佬，我是城里人！我不要你们接，免得小朋友们笑话我！”童言虽无忌，但这话太认真，父母顿时面面相觑，呆若木鸡。

得知这事后，我本就不好的心情更加糟糕，拉过女儿就是一耳光：“狗东西，没有你爷奶哪有你爸，没有你爸哪有你？爸爸就是乡下人，乡下人怎么了？乡下人也能出人头地，许多城里人还不如你爸这个乡下人呢。”在我的动怒中，女儿号啕大哭，脸上的“五指印”清晰可见。冷不妨，父亲从后面操起了一根木棒，没遮没掩就朝我身上打：“为什么打我孙女，她那么小，懂个啥？你打她，我就打你！” 直到母亲制止，父亲才松手。

那一夜，我很早就入睡了。睡梦中恍惚听到父母房间里传出响动声。

次日清晨，我一觉醒来，看到父母的房间空荡荡的，人不知何时离开了。只在房间的书案上，发现了这么一张纸条：“根儿：爸妈回乡下了，没有给你打招呼，这样好些。我们来城里一个多星期，既住楼房，又吃好的，给你们添了太多的麻烦。为人父母，爱的就是儿女，我们的到来，搅乱了你们平静的生活，看到你们不开心，爸妈心里也揪得疼啊。爸妈生来就是种田的命，趁现在还能劳动，还是回去种那两亩包产田，养些猪，喂些鸡，生活是完全没有问题的。你们有时间、有空闲的话就回来看看。你们买房子和装修房子，肯定欠了债吧，爸妈帮不上大忙，书案抽屉中留下5000元，爸妈攒了好几年，你们拿去用。祝你们相亲相爱，孙女健康成长！爸爸、妈妈，当晚”

读着这张纸条，我不禁潸然泪下。想必妻子看了这样的信，也会忏悔。等女儿醒了，我会把信读给她听，叫她牢记自己是乡下人的孙女儿，有着纯朴善良的乡下亲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