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瓷瓶 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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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只白底青花的瓷器，并无特别之处，甚至布满了裂纹。

时光悄悄从指缝间溜走，试图不知不觉抹去一些东西。然而关于这只碎瓷瓶的记忆却是岁月带不走的。

小时候，它总是被静静地摆放在客厅最显眼的地方。印象中那大概是不值钱的。可母亲却偏爱于它。偶尔经过，看到哪里脏了，立刻在上面哈一口气，用袖口反反复复地擦拭，然后望着望着，嘴角不知不觉爬上一抹微笑。充足的阳光在空气中抖动着微小的粉尘，而它却纤尘未染，闪耀着灵动的光泽。

那天，屋外下着细密的小雨，闲来无事，我在屋内玩起了排球，用力过猛，球在空中画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却不幸直接砸中了那只青花瓷瓶。“咣啷”一声，满地狼藉，我吓得不知所措。

母亲闻声赶过来，见此番情景，立在原地好一会儿，眸子里流露出暗淡而迷惘的神情。她蹲下身，一个重心不稳，往后颤了一步，手被碎片划出一道很深的口子，却仍旧只是一心一意地拾起地上的瓷片，缓慢而轻柔地放在另一只手里。我走上前想说些什么，却突兀地卡在喉咙里发不出声来，只是更为清楚地发现她通红的眼眶。母亲转过脸去，不想让我看到她流泪的样子，而从那微微于斗动的肩膀，我又怎会不知呢?鲜红的血顺着手指滑落在碎瓷片上渲染出一朵妖娆的小花，那一并落下的还有她的泪水。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母亲，被吓坏了，小心翼翼地说：“妈妈，对不起。”她起身，朝我摆摆手“算”了。”接着便向屋外的垃圾箱走去。

本以为会因为她的原谅而坦然释怀，当我望着她失魂落魄的背影时，心却为这意外的饶恕而更沉重了。

父亲告诉我那是已逝的外婆留给母亲唯一的东西了。我下意识地立刻冲到垃圾箱里翻找，幸好零零散散的碎片都在，我喜极而泣。我将碎片用胶水一片一片地拼凑起来，完工的时候手被割破了好几处却浑然不觉。毕竟手工拙劣，有些东西再也无法弥补了。

我将碎瓷瓶捧回客厅，却意外地发现母亲站在那儿，眼神专注，一如往常用衣袖反复地擦拭，只是不见了那只花瓶，徒留她在空荡荡的阳光里挥动手臂，一下一下。当她转世身的时候，我捕捉到她眼里闪动的泪光，继而是欣喜。她轻抚我的头，笑靥如花。

生活继续向前奔走，沿途的风景换了一站又一站，然而这件事却就此沉淀下来。只是在想，我摔碎了母亲最心爱的东西，可她为什么不狠狠地骂我呢?后来，我明白母亲肩上挑起的是两份同样的爱和责任。朱自清说他背上的和妻子背上的加起来是整个世界，那么外婆和我于母亲而言又何尝不是她的世界?记忆像藤蔓般肆意生长，缠绕，关于外婆，关于母亲，关于我，丝丝缕缕是落了一地的爱。

碎瓷瓶仍静静地立在那儿，装着母亲一半与另一半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