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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不要受伤的百公里训练
“沂山100公里”比赛刚开始时,我跑得并不顺利,出发仅2公里就感觉双腿发沉跑不动。不过,那个时候很多高手都没快起来,我视线范围内都可以看见荒城(国内越野跑男子高手)和石砚秀(国内越野跑女子高手)。见这二位高手刚开始的速度收的都这么慢,我当时心里就踏实很多。怎奈,在比赛出发后的第一个小坡,荒城和秀爷就远远地把我甩在了后面。而这个时候,我身体的感觉仍然是四肢乏力,跑不动!
众所周知,这次的“沂山100公里”汇聚了国内马拉松和越野跑的顶尖高手,其参赛选手的阵容强大程度要远胜过半个月前刚结束的“TNF100公里”。而“TNF100公里”中,我也只不过是女子组第七名。所以,当我面对“沂山100公里”这么多高手参加的比赛时,我给自己的定位是“一次不要受伤的百公里训练”。
虽然自己定了这么一个毫无压力的参赛目标,可内心最深处仍然有“如果可以,希望自己能跑得好一些”这个小小的愿望。但是,在“沂山100公里”刚开赛那会,看着被很多人超过又感到自己状态很差,特别是在通过第一个打卡点,被工作人员告知,我是女子组第15个通过的时候,我就开始对自己说,“好吧,你就随意跑吧。沂山100,珊瑚你只是来打酱油的”。
这样一想,我心情立刻大好,开始忠心地祝福不断超过我的那些姑娘们,并且开始“嗨”起来,边跑边玩。跑到梯田时,我会停下来弯腰留意庄稼地里种的到底是什么;跑到溪边时,我会停下来,把鞋子轻踩水面刷鞋底;我还会蹲在河边洗手洗脸;还会站在山岗上,张开双臂喜迎凉爽的夏风……反正,就是各种消磨时间的玩。我当时的打算是照着二十几个小时跑,只要能在第二天日出后跑到终点,全当为UTMB练夜跑能力了。
人的思想永远大于体能
就这样磨磨蹭蹭的,我跑到29公里大补给点处。参加百公里的比赛,我在每个补给点的停留时间通常不会超过半分钟。“沂山100公里”也是这样的,我在29公里处灌了水,吃了根香蕉就继续上路了,一路下坡。这个时候,又有一个姑娘从后面追上我。跑下坡一直是我的强项,在下坡时被人追上?我决不允许自己这个样子!我一发狠,一个加速度,顺利超过那个姑娘。在比赛中超人的感觉很不错,而此时身体传递给我的信号已经比刚开赛那会顺畅多了。恰巧此时的赛段,是一个下坡接着一个下坡,于是我越跑越兴奋,开始对这个比赛有了感觉。
过了29公里后,参加50公里和100公里的选手就会分开,开始各自完成剩下不同的赛段。之前漫山遍野的都是人,之后漫山遍野的只有你一人。没有人冲你喊加油,没有人跟你在路上擦肩而过……你必须完全依靠自己的力量,完成剩下的七十几公里的游荡。一个人奔跑在茂密的山里,会有些无依无靠的感觉,甚至会感到孤独。不过更多的,你将会感受到一种安静,一种只有你置身在粗犷的山岗和丰饶的大地之间才能体会到的安静。当我的心中开始泛起这些感受时,我身体里的小宇宙也开始慢慢爆发。我开始不停地向前跑,向前跑,向前跑。不知疲倦地在沂蒙山这片革命老区留下一串串我41码的大鞋印。
姐就撒欢给你看看
四十几公里的时候,遇见了奥巴巴(北京越野跑爱好者)。从2011年我第一次参加越野比赛开始,我和他的速度一直都是相当的,无论什么比赛,只要我们俩都参加,我们总会在比赛的某个赛段中相遇。这次在“沂山100公里”中,奥巴巴看我下坡的速度,点评我说:“你的屁股比一般姑娘都大,所以才敢像坦克一样挂八档横冲下去。”我边跑边小声地接出下联:“我妈还说了,屁股大的能生。”
能在比赛中受到异性的表扬,这真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奥巴巴都说了我屁股大,跑下坡就应该快,那我总不能辜负他的表扬吧。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负责任的女人,所以我应该承担起这句表扬。于是,我又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比赛速度。我超过了一个姑娘,又一个姑娘。但是,直到这个时候,我对这个比赛的感觉,也只是它让我体会到在山林间肆意奔跑的自由感觉。而对这个比赛,我却始终没有什么成绩上的欲望,直到遇见那个姑娘。
那个时候,夕阳的绯红还未退去,天空却骤然被大团的乌云遮盖,远处雷声滚滚。望着逐渐被黑暗笼罩的天边,我希望自己能在天黑前到达87公里的大补给点。很快,一个来自香港地区的女选手出现在我前面,她拄着一根木杖,看起来很疲惫,有一个男选手在陪她一起走。“一个女子要完全100公里越野比赛,她到底要付出比男选手多多少倍的辛苦呀?!”看着她有些踉跄的背影,我有些心疼。我轻轻跑过她,拍了拍她的肩膀,对她喊了声“加油”。除了这些,我真想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会使她感到安慰的事。
我继续向前跑。很快,又有一个姑娘的背影出现在我的面前。而就是这个姑娘,才激起了我要在“沂山100公里”这个比赛里跑出成绩的欲望。起因是当我追上这个姑娘并超过她时,她用一种不相信的眼神看着我,我冲她喊“加油”她也没反应,只是一个劲地问我“那个香港姑娘呢”?她的眼神和表现,让我心中很是不爽。我觉察到了那眼神背后的潜台词——“追上来的怎么会是你?你怎么可能追得上来?”
跑步了4年,参加了近30场的比赛,这还是头一遭在比赛中被对手蔑视。不过,这种感觉很过瘾,能瞬间激起我无限多的肾上腺素。蔑视姐是吧?那姐就撒欢给你看看!
真实自有万钧之力
夜色越来越浓。我憋着那口含有非常肾上腺素的气息,不停地在奔跑。感觉自己像是一团被点燃的烈火。在到达七十几公里处的一个补给点,工作人员问我为什么不找个男选手一起跑夜路,我说我喜欢一个人跑。
我是真的喜欢一个人跑夜路的感觉。夜里的大山,是一个多么美妙的世界。田野在微笑,大山在微笑,它们都没有睡,它们都还在愉快地玩耍。树上有嘤嘤成音的鸟之歌,草中有唧唧成韵的虫之声,溪里有呱呱成调的蛙之语。“沂山100公里”比赛那个夜晚,在没下雨之前,山里是有月光的。暗篮色的苍穹中,那一轮弯弯的明月,映衬着山里那片动人的宁静。还有一直聚集在我头灯附近的飞蝇,就像一颗颗小小的流星,一直伴我左右。那个夜晚,山里的夜风,像我家乡的海浪。伴着虫的影、树的梢、天的穹,以及大山里所有生命,都静静地坐在我心里的那个码头上,看星星。
上坡时,我总会把头灯调到最暗处,我想让自己尽可能地感受到这个大山夜晚里的在生生不息,代代相传的生命。是它们,让我一个人奔跑在山里却丝毫没有胆怯。我享受着大山在夜里给予我的一切:宁静、独立、辽阔、温暖……没有人打扰,我处在大山的怀里,与这山里的所有精灵紧紧拥抱在一起,我感受到了它们的存在,它们也感受到了我的存在。
突然,刮起风来。随着天上聚集的乌云而来的是一阵急性子的夜雨。我没有找地方躲避,更没有掏出随身携带的一次性雨衣,而是义无反顾地踏雨前行。任掺着些许泥土的雨珠肆意拍打在我的脸上、头发上、鞋子里。我穿行在山里的夜雨中,心也和这痛快的雨一样酣畅淋漓。
白天,我总是被各种色彩所挟持,它们有时会令我目盲。而山里的夜晚,能温柔地帮我脱身,能另我敞开胸怀,倾听到来自大自然的奇妙力量。漫长的山路,急促的乌云,明媚的闪电,倾泻而下的暴雨……这些,只属于这个静谧温良的“沂山100公里”之夜。不惹眼,不闹腾,却能引我去更远的路。在这个夜晚,我把自己全部交付给了大山。而它赠与我的,是独立的自由和内心收放自如的真实。
内心有一场革命正在进行
如果不是不断遇到跑在我前面的人,我会完全忘记时间,全凭性情在这山中夜跑。 不过,对黑夜有感觉这事儿,需要上点儿年纪才行。
不敢走夜路的姑娘大都太年轻了。于是,我又超过了一个又一个年轻的姑娘。
其实,当我从第十五名追到第七名时,我就不想再追人了。我希望自己可以忘记对成绩的欲望,好好感受那个夜晚。可当我很快看到当时位居第六名和第五名的姑娘时,我的脚步又兴奋起来,直至一鼓作气追到第四名。
我已经跑到80多公里处的赛段,虽然理性上我知道自己已经不可能有机会追上第三名了。可是,你知道的,人的欲望一旦被激发出来会很难控制。在超过第四名的瞬间,我突然有种莫名的冲动。那个冲动就是:珊瑚,拼一拼,说不定你就能挺进前三。这个冲动虽然让我的心有些许零乱,却让我的身体突然间充满了力量和欲望。还等什么,拼吧!
剩下的十几公里,基本都是下坡路。我把头灯开到最大亮度,玩命地往下冲。连遇到被暴雨冲出的泥潭时也毫不减速,就那么踩在淤泥里冲过去。那段时间, 除了留意看路标外,脑袋里什么也不想了,两条腿在拼命的做功。特像一辆嗅到了战争气味的坦克,不管不顾的就是往前冲。嘴里一直对自己喊着“冲!冲!冲!”
我第一次在比赛中有这种感觉,这种对比赛结果全力以赴的感觉。它让我感到无比痛快。不过,它也很容易让我犯错。这不,在90多公里处,我跑错了路,而且还是在自己跑错2公里时才发现不对劲。同时和我跑错的,还有一位男选手。男选手提议给裁判组打电话救援,我说我坚信自己能找到路,男选手将信将疑地跟着我,不停地问这问那。对他的问题,我完全摒除了往日的温良态度一概不回答。那个时候,我一门心思只有一个念头:尽快找对路。
虽然最后,我找到了正确的路标,可之前我在下坡时所取得的时间上的优势已被这一来一回的跑错路,完全消耗掉了。我看到了一个姑娘从后面追了上来。刚才下坡跑得那么快,好不容易争取出来的优势又要被人拿走。说不在乎,那是假的。所以,此时我只有一个办法,玩命地再跑吧!
这个时候,一个相识的男选手提出带我跑,那就来吧。赛后,他说,他当时的配速是340(每公里3分40秒),他压根没想到我能跟得上,并且还跟他跑了那长的一段;我说,这是我跑步四年里,无论是训练还是比赛,最快的一次配速,我从来没有跑过这么快。
不过,即使我跑出了个人PB,依然没把追上来的那个姑娘拉下。最后,还是被她反超。到终点后我才知道,那姑娘的全马成绩是304。听到她这个成绩时,我一下子就释怀了。怪不得在最后一段平路上我能被她反超,原来这姑娘跑马的成绩比我快近半小时。
你对跑步有什么需求,它就会是什么样的。或大或小,但却可以帮你清理掉比赛时脑中的混乱,给你一个内啡肽的刺激,成就一个很容易被忘记的比赛。“沂山100公里”之后,我开始对比赛有了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