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红丰教书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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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前，我独自一个人坐车去新依族自治乡报到，巨大的失落感不由得让我心生悲伤。这是一个比家乡至少落后十年的乡镇，没有柏油路没有餐馆，几家商店没精打采的耷拉着腐朽的窗棂，风中吱吱嘎嘎的诉说着陈年旧事。脚下僵硬的泥泞小路，沟壑纵横疮痍令人心疼。“天晴满脸是灰，下雨满身是泥”的红丰就是我三年努力奋斗得来的结果，多少还是有些心有不甘。在这个不足百人的小村庄里，我的年少轻狂被岁月磨平，单调乏味的教书生涯，让我更多的懂得付出就有收获的欣慰。
校长用借来的摩托车，把我从二十余公里的开坪中心小学接回红丰。我至今仍记得第一次坐摩托车的担心和害怕。摩托车在高低不平沟壑纵横的山路行驶，那是一种比蜿蜒盘旋九曲回肠更令人害怕的心惊胆战。校长满面春风地说了些欢迎我的话语，我却没有心思听进一句。我的心弦紧绷着，担心摩托车会随时掉进悬崖下的河沟里。那是平生第一次感到绝望，途中我几次借方便之机，悄悄给母亲打电话哭诉。母亲倒也坦然，安慰我既然选择了就去看看，实在坚持不了就回来……
学校在半坡之上，说是学校其实只是两个教学班，不足八十人。学校没有校舍，只能借村公所和租用民房进行教学。孩子们对我的到来，倍感兴奋的同时也显得小心翼翼，他们似乎在用朗朗的读书声，来挽留我这个建校二十多年以来的第一个编制教师。那种渴求接近乞求，忐忑里布满惶恐和无奈。学校给我安排的宿舍也在村公所里，一道似有似无的木门，关不住月光和冷风。睡在地铺上的我，几乎不敢挪身。因为只要我轻轻一挪身，便能随时溅起一层灰。第二天，乡亲们像看稀奇和热闹一样，团团围住我。嘘寒问暖的体贴，却也瞬间给了我亲人般的温暖……东家的扫帚西家的盆子，七手八脚的帮我打扫宿舍，热情地邀请我去家里吃早饭。
孩子们的课程，简单得只有语文和数学，上课不用打铃只要一见到老师，便会迅速地进入教室拿出书本，等待老师上课。第一堂课我只是简单地用普通话教他们朗读《咏柳》，短短的28个字教他们十几遍都不会读，满是方言的读书声里，让我人生的第一堂课以失败而告终。
从红丰到能买菜坐车的罗盘地，有足足一个小时的路程。沿着学校背后崎岖狭窄的山路，一直走到半山腰，再翻过危险系数堪比攀岩的无名大山，就到了罗盘地。罗盘地是逢号数一、四、七赶乡场，说是赶场不如说是当地老乡，向顺火车而来的外地人兜售农产品的日子。只要逢号数一、四、七，罗盘地的铁路两旁便堆满当地的土特产，火腿，土鸡，核桃，豌豆尖，洋芋……势利的外地人，总是以最低廉的价格买走这些土特产。这里最高级的餐馆，除了一家只讲数量不讲味道的回族粉馆外，便什么都没有了，脏、乱、差是不足以形容这里的现状的。街上的菜除了白菜、洋芋、豆腐便没有其他菜类可供选择，清一色的纯天然制造。
在红丰教书的日子，我已经学会在这条通往罗盘地的崎岖山路上健步如飞，竟忘记了初看双脚打战，再看脑袋发晕的心有余悸。时不时也会哼着小曲，有了一种欣赏这“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雅兴。我刚踏出校门时的心高气傲，慢慢地被这里的淳朴民风淡化。我有时甚至怀疑，自己已经不是原来的自己。由于交通方面的原因，我基本上一个学期才回家一次。家乡的同龄人也都东奔西走，为生活而忙碌。一直在外求学的我，对村里的老人来说是面生的，偶尔遇见同姓的老辈，也是礼貌性的打打招呼。几个哥哥都已结婚。回到家里，年迈的父母所讨论的家长里短，离我的生活很远，我也只是适时的插插嘴，大多数时间我都是个无关紧要的局外人，看看电视玩玩手机，好像自己竟是个几乎陌生的客人。我渐渐地学会在教书的当地和菜农讨价还价，为几角钱斤斤计较，用眼睛瞧秤用手掂量斤两，世故得和当地人没有多少区别。由于爱情方面的失意，我对周围的一切表现出超常的冷漠，一张笑脸初看是温和是热情，再看是麻木是无奈……
我曾经说过“今天我来到这里，只为明天我能潇洒的离开”，可是一年之后的我，除了偶尔邀三喝五的喝喝小酒，发发牢骚，便是看看天听听火车从头上呼啸而过。那些挑灯夜读，啃食经典的锐气逐渐被生活消退，稀里糊涂地把大把的青春浪费在洗衣做饭里。怡然自得地和邻里打牌下棋，云里雾里的高谈阔论。
在通往理想的路上，我是一个可怜的路人甲，被现实活生生地扔在半路，一瘸一拐地蹒跚而行。备课，上课，吃饭，睡觉，一切有条不紊。曾经承载希望的书本，垫在枕头下撑高了我关于文字的梦想。我时常在工整的方格里，虚构未来故事的精彩，安慰这平凡无奇的岁月。
我是一个吃土豆长大的孩子，我的根原本就在乡下。在城市的夹缝里生存，不如回到乡下去，拓土开荒像那满坡的苞谷洋芋一样，为这贫瘠落后的黔西北高原，多增一份绿色多添一丝希望。我每天都在黑板上吱吱嘎嘎的写个不停，津津有味地把方说成圆，把圆说成方，让方言在日复一日的普通话里消失，那些最初支撑我的心高气傲，像粉笔灰一样被岁月的风，带去远方，最终散在空气里，不着痕迹。
一年之后的我，仍在这个叫红丰的小村子里，教人一心向善，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看初春的太阳，怎样一步一步地包裹和温暖这个群山围绕的村庄。